自從來獸房後作息規律、早睡早起,沈蕙醒得一日比一日早,才過寅時,廊下鳥雀叽叽喳喳鳴叫嘈雜,畫眉鸠子八哥黃鹂,吵得她耳朵疼,利索睜眼後,怕又貪戀回籠覺,忙胡亂用帕子浸進昨夜打好的水擦臉。
“噔噔噔……”
兩道熟悉的腳步聲相繼掠過沈蕙門前。
素來聽覺靈敏的她此時宛若耳聾,照舊拿篦子绾發髻,神色如常。
想來,是姨母已經告知了段姑姑十五的古怪。
接連幾日,借口要監督小丫鬟們處理穢物的十五一晨起,段姑姑也随之出門,隻不過其往往會仔細掩住窗棂,照舊焚安神香香,不收起帷幔,仿佛仍在屋中,若非她耳朵尖,也無法發現。
“阿蕙姐姐好,您可起身了,妹妹給您來送早膳。”六兒輕輕叩門。
六兒雖曾巴結過十五,然而對于這般年齡的小丫鬟講,有奶便是娘,有糖便是姐,沈蕙出手大方,性情強于十五,六兒即刻轉了人獻殷勤。
長安天熱,初秋仍有蚊蠅,沈蕙擦着驅蟲的薄荷膏,應一下:“嗯,起了。”
她既然想留在獸房悠然度日,那麼不求拉幫結派、一呼百應,也該避免樹敵,六兒淺薄,無非多求幾塊糖罷了,她何必斤斤計較,冷臉相待。
沈蕙彎彎雙眸,拉開門闩,去迎六兒。
六兒拎着食盒邁過門檻,人未站定,先堆起谄笑:“妹妹拜見姐姐,我今日趕早去下人膳房,知道姐姐愛吃肉,特意搶着給您盛肉。”
早膳是雞絲馎饦,通俗講,就是面片湯。
自古以來,這種大鍋湯都大差不差,講究靠邊沉底慢起,沈蕙一見碗中除卻滿滿的雞絲外甚至有幾塊熬湯底用的骨頭,哭笑不得。
這是将下人膳房真正的管事給撈出來了。
“你真是有心了。”沈蕙不吝啬糖塊,遞給六兒兩顆。
六兒笑容更盛,又打開食盒的下層:“還有,阿薇姐姐問您的好,命我順便把蒸蛋羹與炸丸子給您。”
不知是哪個大婢女想吃燴肉丸,使了銀子去,張嬷嬷着人切豬肉炸丸子,剩的明碼标價,賣與其餘奴仆。
相比雞、羊、牛,豬肉稍賤些,可也是肉,百姓們多愛食乳下豬,不過亦有養身惜福之人對這類肉敬而遠之,覺得會緻人染上病風。
“這炸丸子太多了,分你幾個。”餘下的,沈蕙一面留給自己,一面留給七兒。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姐姐您真是菩薩心腸、神女在世,來日等妹妹領月錢了立即去廟裡拜佛,在佛祖面前念您的好。”六兒三兩下吃過丸子,嘴唇油汪汪,恨不得抱着沈蕙的大腿磕兩個頭表忠心。
六兒言語誇張,沈蕙隻覺肉麻,吓得直往後退:“行了行了,心誠則靈,你心裡念我好就行。”
門外,默默暗中看了許久的七兒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六兒罵:“不要臉。”
“你罵誰呢?”六兒雙手叉腰。
“罵你,也不知之前是誰受十五指使,将髒水潑在阿蕙姐姐門前。”七兒頗老實些,雙頰氣到泛紅。
六兒扮鬼臉:“姐姐原諒我了。”
七兒和六兒同歲,放在現代,小學生而已,氣上頭後語無倫次:“總之你就是不要臉。”
“呸呸呸,你才不要臉。”六兒以“反彈”回擊。
“姐姐你看她。”七兒跑到沈蕙身旁。
沈蕙攬住七兒的肩膀,正要開口安慰,誰知六兒也有樣學樣,挽着她胳膊不撒手。
這不對吧。
仿佛後院起火的沈蕙陷入淩亂。
“好啦你們倆,成何體統。”她搬出經典語錄,“七兒我知你是不喜六兒,可六兒已認錯了,你們都是我的好妹妹。但六兒,你不許再欺負七兒,言語上的也不行,否則我放金雲咬你,說到做到。”
盡力調停下,六兒七兒兩個小孩才勉強握手言和。
沈蕙倒是不覺厭煩。
這二人頂天十歲,小小年紀被賣為奴婢,從此遠離雙親,身如浮萍,她連小傻子沈薇且能容忍,何況心思不成熟的孩子。
“小小年紀能有如此收買人心的手段,不愧是許娘子的外甥女啊。”不知何時,十五回到院中,冷哼道。
“見過十五姐姐......”六兒怕她,躲到七兒身後。
七兒好性子,擋着六兒,瞪向十五。
沈蕙隻當沒聽見。
十五一拳打在棉花上,面色愈發陰沉。
她被賣入王府後便進獸房當差,即使有一手好繡工,也隻能與貓狗猞猁為伴,上面沒個得臉的幹娘,手裡缺銀兩,哪裡能進繡房。後來與鄭側妃院中的管嬷嬷結了幹親,升任一等婢女,本以為整個獸房任她掌控,誰知段姑姑來了。
現在又出現個沈蕙,真是礙眼至極。
不過十五心中挂念幹娘交代的要緊差事,未再沉溺口舌之争,匆匆回房。
慢着。
即将進屋時,十五忽做賊心虛,猛然轉身。
段姑姑真在房中嗎?
到底是她多心,還是确實有人在偷偷跟蹤她,她原以為是沈蕙,便故意到其屋前望一眼,誰知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