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蔣氏見沈父失了理智,忙攔住他:“不如先寫一封信送到王府吧,大王明令禁止下人沾賭,倘若沈蕙那死丫頭想魚死網破,事情敗露,大王要趕我們出府怎麼辦?”
“她不敢,除非她也不想在府中待下去了。”沈父隻顧冷哼,盤算着能從女兒們身上刮下多少錢來。
“向許娘子借,她心疼兩個外甥女,你我鬧一鬧多借些,把從前賣出去的地再買回來。”蔣氏靈機一動。
“說得容易。”沈父若有所思,“不過,沈蕙沈薇畢竟是我的女兒,一損俱損,她如果想保下這二人,必須幫我。”
蔣氏披上一件略厚的短襦,又給沈父找衣裳:“這事不方便叫旁人知道,我們自己駕車去長安。”
“好,即刻出發。”他一拍手。
沈父眼前仍浮現着劉大郎手中的長刀,刀鋒冰冷,橫在脖頸上,滋味不好受,每每回想,都吓得他兩股戰戰。
駕上馬車後,他愈發害怕,滿腦袋是銀子,心急如焚,越急越失察,又兼月黑風高,秋風卷起縷縷黃塵迷了眼睛,便忽略遠處影影綽綽的幾道寒光。十數支利箭斜射而來,瀕死的迷茫比疼痛先一步突襲,沈父歪向車内,馬兒受驚失控,直直撞向道旁的柳樹。
躲在暗中的劉大郎閃身而出,探過沈父、蔣氏的脈搏,利索地補上兩三刀,鮮血迸濺。
“這是一百兩銀子,拿去。”一人下馬走來,丢給劉大郎個大錢袋。
劉大郎卻貪得無厭:“郎君且慢,那沈管事欠了我家主人三百餘兩,您卻隻還我一百兩,不合适吧。”
“薛家賭坊中有一暗門,你劉大郎常藏匿其中觀察來往的賭徒,從各人的衣着、談吐分析各人的家境,以便将賭債定在個能逼人變賣家産卻又逼不死的界限。”那人官話端正,顯然是京城人士,敢揭劉大郎的底,背後自然亦有靠山,“賭坊是租賃的宅院,若遇誰上門鬧事,衆人連夜一跑,無影無蹤。”
“郎君既然知曉我們的手段,何必同我劉大郎過不去。”劉大郎遲疑些。
“可惜你主子能跑,你跑不了。”對方抛出三張文書,“之前像你這樣的有三人,現在兩個已被流放邊疆,一個判了秋後問斬,你想步他們的後塵?”
他正是許娘子的夫君,楚王府的商鋪管事,苗正忠。
苗管事雖名義上掌管着藥鋪、布行,私下裡卻專門替楚王夫婦做見不得光的事。
楚王與楚王妃貪慕賢名,隻求自己的一雙手永遠潔淨,如此,底下人的手便要染上髒污了。
故而處理兩個人對苗管事來說,實屬得心應手,輕而易舉。
劉大郎地痞流氓出身,最會審時度勢,朝苗管事一拱手,不再提賭債,飛快上馬離開。
崇仁坊,北曲。
當今陛下明德帝再度病重,楚王領了三郎君進宮侍疾,宮中規矩多,隻留小太監在邊上,不需要許娘子跟着,她難得清閑,遂回了家。
堂屋裡,一燈如豆,許娘子靠在軟枕邊做裡衣,秋日漸涼,可三郎君嫌穿厚衣臃腫,她隻好将兩層細棉布縫到一處,怕厚重,也不包毛皮。
忽而,軒窗半開。
“是我。”苗管事輕輕道,“事成了。”
“可有受傷?”許娘子撇下裡衣,快步到窗邊。
“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苗管事隔着窗棂握住她的手,“你不必擔憂我,反而是你侍奉着三郎君,周旋在他嫡母和生母間,如履薄冰,萬事要小心。我該走了,王妃命我帶上兩個應是侍奉過鄭側妃的婢女回去審問。”
事發突然,苗管事雖疑惑,可不得不領命。
“再等上一兩年,你就不用再做這種事了。”許娘子聽罷,眉間染上憂愁,“大王也快……往後,我求王妃給咱們脫籍,省得成日提心吊膽。”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盼着明德帝駕崩,楚王登基。
“但至少現在,有用總比無用好。”苗管事遞過去兩包胡餅,“白日裡給你買的,一直放在爐子上溫着,不涼。說來,阿蕙阿薇兩個确實是不錯的孩子,但她們與三郎君年齡相仿,你需提防些,我怕其他幾個乳母借這事去害你。”
許娘子将自己求的平安符塞進苗管事袖口,推他快些走:“我明白,你别多留了,照顧好阿謹。”
夫妻倆膝下隻有一子,名喚苗謹,比三郎君大上五個月,郎君待這個奶兄極其親厚,常喚他一同去練騎射。
苗管事點點頭,又回望妻子一眼,順後門的小路出了坊。
宵禁後,除開有公務在身的官員,家中置辦紅白喜事、看病尋醫的百姓,求縣令或坊正開過批文後,也可出裡坊。
巡街的金吾衛見怪不怪,左右每隔幾日總會出來幾個沒病看病的。
“去,找個大夫瞧瞧這兩份藥渣有何不同,若有不同,給我一一列舉了出差别的藥材。”别院裡,苗管事一面命下人把被打暈了丫鬟們拖進屋中,一面拿來碧荷給的藥渣,吩咐心腹道。
一份是早些時候段姑姑呈上的藥渣,一份是前些日子自十五那得來的藥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