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群散去,顧生蹲下身,一片片撿拾青瓷碎片,張良不解地問:“東家,咱們明明赢了,您怎麼……”
“良子,記住。”顧笙将碎片包好,輕聲道,“有時候退一步,反而能赢得更多。”
果然,未到午時,“趙小姐為食味坊主持公道”的消息就傳遍了川州府。
到傍晚時,竟有五六家酒樓派人來預訂果醬。
小院裡,李修遠靠在床頭,聽顧笙講述今日種種,“劉家不會善罷甘休,你今後注意些,出門帶上張良。”
顧笙笑着從懷裡掏出一疊紙:“看看這個。”
李修遠展開一看,竟是十幾張新簽的契約——醉仙樓、望江閣等大酒樓都加訂了果醬,還預付了定金。
“我把配方改良了。”顧笙眼中閃着狡黠的光,“加了點果酸汁和肉桂粉,味道更特别,但核心配方還是保密。”
他壓低聲音,“就算有同行真偷學去,也做不出咱們的味道。”
李修遠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小狐狸。”
兩日後,顧笙給李修遠換了最後一次藥,傷口已經結痂,在額角留下一道淺色的痕。
“會留疤嗎?”他輕聲問。
李修遠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留疤才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有人護着的。”
換完藥後,顧笙便出去煎藥了。
屋内隻點了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裡,李修遠起身來到案前,滴了幾滴清水,研完墨後就開始奮筆疾書,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傷疤上,顯得格外憔悴。
半個時辰後,顧笙端着藥碗輕輕推開房門。
“怎麼又起身了?該喝藥了。”他将藥碗放在案邊,順手撥開李修遠額前的碎發,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心頭一緊,“又發熱了?”
李修遠頭也不擡:“無妨,寫完這篇就喝。”
顧笙盯着他發白的指節,那支筆都快被捏斷了。
自從搬回這間房,李修遠幾乎夜夜讀書到三更,雖說加了張軟塌,可那人總找借口賴在書案前不走。
“我瞧着你這藥是白喝了。”顧笙突然奪過毛筆,“孫大夫說了要靜養,你倒好,傷沒好全就折騰!”
李修遠伸手要搶,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顧笙連忙扶住他,這才發現對方袖口下竟藏着幾道新鮮的掐痕——青紫交錯,分明是自己掐的。
“這是......”顧笙一把撸起他的袖子,氣得聲音都變了調,“你、你故意弄傷自己?”
李修遠倉皇抽回手:“可能、是不小心磕到了,來吧,喝藥。”
“李修遠。”顧笙松開他的手,語調平靜,卻讓李修遠有種暴風雨前的甯靜。
“對不起,沒多疼,我隻是......提神罷了。”
“提神?”顧笙突然掀開案桌後的盆景,未被吸收的藥湯溢了出來,“那這些呢?你壓根就沒喝藥,對不對!”
巨大的聲響引來了其他廂房的人,衆人一瞥地上的狀況,便大緻推斷出了事情的原委。
看着怒氣沖沖的顧笙,大夥給了李修遠個‘你自求多福’的表情,随後便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屋内死一般寂靜,油燈“噼啪”爆了個燈花,映得李修遠臉色越發蒼白。
他張了張嘴,卻咳得彎下腰去,單薄的身子在寬大袍服下顫抖得像片落葉。
顧笙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又硬起心腸:“好,很好,李修遠,你既要作踐自己,我也不攔着。”
他轉身從櫃子裡扯出個包袱,“我這就收拾東西回上水村,省得在這礙你的眼!也省得我瞎操心。”
“顧笙!”李修遠慌忙起身,卻因起得太猛一陣眩暈,踉跄着撞翻了藥碗。
褐色的藥汁潑在策論上,墨迹暈開一片,“别走...我錯了......”
顧笙頭也不回地往包袱裡塞衣裳,手指卻在發抖。
他何嘗不知李修遠的心思?可一想起那日河邊撈起來時了無生氣的樣子,胸口就疼得喘不過氣。
“咳咳...笙哥兒......”李修遠扶着桌沿咳得撕心裂肺,卻還固執地往他這邊挪,“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解釋什麼?”顧笙猛地轉身,眼淚奪眶而出,“解釋你怎麼糟蹋身子?解釋你怎麼瞞着我倒藥?”
他抓起桌上的《四書集注》狠狠摔在地上,“這破書比命還重要是不是!”
這古代,醫療技術本就落後,即便是常見的輕微感冒也可能危及生命,這幾日,他夜不能寐,始終憂心忡忡、害怕無助,人家卻連藥都沒喝。
李修遠被吼得愣在原地。
燭光下,顧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青石地上,也砸在他的身上,一滴滴的,既灼熱又刺痛。
他忽然覺得那些熬夜苦讀的夜晚,那些掐出來的淤青,全都荒唐得可笑。
“我...我隻是......”他艱難地開口,卻又咳起來,這次竟咳出了血絲。
顧笙見狀,什麼氣都消了,慌忙扶他坐下:“别說話了!我去請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