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吳華邁進看守所起,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整整一天,僅僅吐出一句話:“劉老頭是我殺的,王保元不是我殺的。”
之後,每當審訊人員再問起劉老頭的案情,吳華都沒有絲毫猶豫,幹脆利落地承認,臉上決絕。可一旦問到王保元的案情,他便立刻别過頭,語氣冷淡又堅決:“不知道。”
其實,吳華自己心裡也滿是疑惑。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對劉老頭行兇,可并沒有埋屍啊。但他轉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辯解又有什麼用呢?于是,他選擇了沉默,任由事态發展。
接下來的幾天審訊裡,當被問到為什麼要殺劉老頭時,吳華的眼神瞬間變得兇狠起來,雙手緊緊握拳,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咬牙切齒地說:“是他害了我媽!”
吳華永遠忘不了母親死後的那段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母親不過是個瘋瘋傻傻的女人,死了或許是一種解脫,死了就幹淨了。可内心深處,巨大的失落和悲傷如同洶湧的潮水,幾乎要将他淹沒。他早早地回到學校,試圖用學習來麻痹自己,可内心的煎熬卻絲毫沒有減少。他變得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偷偷地躲在湖邊發呆。無數次,他望着那黑漆漆的湖水,心中都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縱身一躍,讓所有的折磨都就此結束。
那天,他真的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腳步不受控制地走進了水裡。湖水冰冷刺骨,還沒等他徹底沒入水中,突然,一聲巨大的物體落水聲打破了死寂。他猛地回過神,還沒來得及後怕,就注意到不遠處的水裡有人在拼命掙紮。
那一刻,讓别人活下去的欲望瞬間壓過了自己想死的念頭。他迅速甩掉身上的外套,雙腳用力一蹬,快速地遊向掙紮的人。等他把那人救上岸,才發現竟然是他的同鄉潘玲。
這個女同學,吳華對她一直有着特殊的好感。潘玲家在鎮上還算富裕,或許富裕家庭的孩子真的要天真單純一些。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嘲笑過吳華母子倆的人,有時候還會蹦蹦跳跳地跑到學校外,把自己的小餅幹,遞給蹲在那裡的傻女人。
吳華每次面對潘玲,心裡就像揣了隻兔子,慌亂又無措。他不想跟她說話,表面上好像是讨厭她,可實際上,在這樣充滿善意的女孩面前,他隻覺得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卑微到了極點。所以,隻能用愛答不理的态度,拼命掩飾内心的自卑。
但潘玲就像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根本意識不到吳華的不自在。每天放學,她還是大大咧咧地擠到吳華身邊,和他一起回家。為了疏遠她,吳華故意作弄她,偷偷地把蟲子、小蛇放進她的書包裡。每次看到潘玲被吓得哇哇大叫,他心裡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滋味,既有些愧疚,又似乎有那麼一絲報複後的快感。
後來,他們一起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擺脫了鎮上壓抑的環境,吳華就像一匹脫缰的野馬,活得肆意張狂。而潘玲也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吳華的内心深處,對潘玲除了感激,又多了一份難以言說的向往。他不知道這能不能稱之為愛情,但那種心動的感覺,卻是真真切切的。
為了吸引潘玲的注意,他毫不猶豫地同意和陳風合作,組成搭檔。他才華橫溢,負責寫詞,陳風則擅長譜曲。一時間,兩人在學校裡風頭無兩,還被同學們取了個響亮的組合名 ——“絕代風華”。
吳華偷偷寫了一首詞,滿心歡喜地打算找個合适的時機送給潘玲。可命運卻跟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他發現潘玲已經和校長的兒子胡千洋戀愛了。
吳華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于是,他開始寫一些小作文,毫不留情地嘲諷胡千洋是不學無術的草包,外表光鮮亮麗,内裡卻一塌糊塗。最後,兩人還在學校舉辦的青年歌舞大賽上大打出手。雖然胡千洋在這場争鬥中占了上風,但吳華和陳風合唱的原創歌曲《年少輕狂》,憑借着獨特的唱詞,好聽的旋律,出盡了風頭。
胡千洋覺得自己顔面掃地,從那以後,就對吳華懷恨在心,暗暗發誓一定要整死他。
把潘玲救上岸的吳華,滿臉震驚,難以置信地看着潘玲,急切地問道:“你怎麼掉進水裡了?”
“我不想活了。” 潘玲抽泣着,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梨花帶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到底怎麼回事?” 吳華追問道。
潘玲幾次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隻是一個勁兒地哭,淚水不停地從臉頰滑落。
“說吧,我保證不會告訴别人。說出來心裡會好受些。” 吳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安慰道,“不會是因為失戀就要尋死吧?那你也太脆弱了。”
“不是。” 潘玲又哭了好一會兒,終于咬了咬牙,聲音帶着哭腔說道,“我懷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吳華瞬間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震驚。一股怒氣從心底直沖腦門,可他又很快冷靜下來,心想自己有什麼資格生氣呢?但說話的語氣還是忍不住帶着幾分火辣辣的質問:“那你告訴胡千洋,讓他負責。”
潘玲一聽,絕望地 “哇” 的一聲大哭起來:“孩子不是他的。”
“啊?!” 吳華震驚得合不攏嘴,但他強忍着情緒,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曾經天真單純的女孩,怎麼會變得如此不自愛。
“那你找孩子的父親負責。” 吳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
“我…… 我是被人欺負了……” 潘玲難掩心中的委屈,哭得抽抽噎噎,肩膀微微顫抖。
“是誰?!” 吳華聽到潘玲是被人強迫懷孕的,怒火和哀傷瞬間湧上心頭。他想起自己那傻媽媽,也是被人欺負後懷孕的。這兩個女人,都是他生命中的暖陽,為什麼卻都遭受這樣的厄運?憤怒沖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拉起潘玲,大聲說道:“走,去找他,去告他!報警!”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潘玲吓得拼命哭求,雙手緊緊抓住吳華的胳膊。
“這種人渣就必須讓他付出代價!” 吳華氣得全身顫抖,緊緊拽着拳頭,關節都泛白了,他一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要為潘玲讨回公道,還是要為自己死去的母親讨回一個說法。
“吳華,求求你了,我以後怎麼辦?!以後還有誰會要我!” 潘玲絕望地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隻能死了!”
吳華看着崩潰的潘玲,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他擡起頭,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腦海中浮現出母親挺着大肚子,艱難地在雪地裡爬行的畫面。母親被人罵□□、婊子,僅僅因為她無力保護自己,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人,僅僅因為她毫無防備地在男人面前經過,僅僅因為她不知道也沒有辦法反抗男人的施暴,她就被認為有罪,就被趕出家門,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