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從星看着眼前遺世獨立的公子,心跳不自覺地加重。
為何,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感到欣喜難耐?
還有這莫名的安心感……
對面的蘭決也在思索,他眸光微轉,似是想再說些什麼,卻隻是溫和地等着顧從星的回應。
“蘭決……兄?”
顧從星的呼喚脫口而出,可他卻又覺得有些拗口,似乎本不應這樣稱呼的。
“……蘭兄?”好像也不太對。
他回顧自己的記憶,已确認了此人正是當今丞相嫡子蘭決。蘭丞相執政多年,為人清廉正直,兩袖清風,在朝中頗有美名,頗得聖上寵信。
蘭決作為其嫡長子,少時就有神童之名,端的是芝蘭玉樹佳公子,光風霁月狀元郎。
不錯,在不久前蘭決就已參加科舉并高中狀元——與自己迥乎不同。
明明兩人自幼便相識,也稱得上是青梅竹馬。可在太學時,蘭決總是衆星捧月,周身誇贊不絕于耳,而顧從星卻被衆人敬而遠之,乃至惡名遠揚。
……至于起因,顧從星已經記不清了,貌似是因為自己在入太學後不久,就打了幾場架,揍了幾個小少爺?
但不論他人如何區别對待,蘭決從未疏離過顧從星。
相反,這人總是在顧從星孤身一人時從簇擁着自己的人群中走出,如一縷清風般來到顧從星的身邊。
有時顧從星别扭勁上來,會對蘭決陰陽怪氣,說些諸如“大忙人蘭公子怎麼想起我來了”的話。
聞言同窗們皆會面露嫌惡,隻覺得顧從星這人驕縱跋扈、好賴不分。
可蘭決卻總面不改色,甚至笑意不減,一次次地相伴顧從星左右。
不過即使這般包容遷就,兩人之間還是爆發了激烈争執——就在不久前。
彼時蘭決高中狀元,白馬遊街,風光無限。他身披朱紅錦袍,頭戴螭紋白玉冠,豐神俊朗,唇角含笑。光武大道兩旁衆人皆是為他歡呼,閣樓中的貴女們含羞帶怯,抛去花枝繡帕。
在燦爛花海中,一貫謙遜的蘭決也驕傲地揚起下颌,眸中盡是風流意氣。
顧從星隐在街道兩旁的人群之中,和所有人一樣,目光緊緊黏在狀元郎身上。
心神俱為他所牽動。
顧從星注意到遊行隊伍途徑聽海閣時,一隻纖纖玉手投下株繡球牡丹,不偏不倚落入蘭決懷中。
蘭決訝然擡眸,隻見窗閣之中探出一張國色天香美人面,帶着驕矜笑意。
——居然是當今長公主殿下!
刹那間,目睹這一幕的圍觀之人都爆發出一陣歡呼,不乏起哄的口哨聲。
繡球牡丹,抛“繡球”,可不就是長公主抛繡球擇新婿?!
顧從星在暗處,默然看着蘭決與長公主蕭嫣隔空相望,腦中竟一片空白。
那些歡呼雀躍聲越來越大,與他重重的心跳聲交疊,像是要貫穿他的胸腔。
“砰、砰——”
眼前的場景似乎都在褪色,他目之所及越來越小,最終隻聚焦在蘭決的面上。
當他看到蘭決向公主勾起唇角時,顧從星不知為何竟有些墜空般的暈眩感。
他慌亂而倉促地逃了。
在一片人聲鼎沸中,如一隻惶惶然喪家之犬。
自那之後,蘭決每每來尋顧從星,他皆是閉門不見。直到蘭決第四次來尋,他實在忍受不住,當着府内諸多人的面怒喝:“夠了!你蘭大人再過不久便可平步青雲作驸馬,又何必來我這兒惺惺作态!”
“真是虛僞至極!令人惡心!”
這句話甫一罵出口,周邊頓時陷入死寂。顧從星驟然回神,有些慌亂地去看蘭決,卻發現那人竟失了所有表情,面色慘白。
顧從星張了張口,最終卻仍是一咬牙,将蘭決推到府外,重重地合上大門。
此後,兩人再未相見。
“……”顧從星回憶至此,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神色困窘。
自己竟能幹出這種蠢事?說出這種惡言?
還是對着蘭決?
顧從星正思緒翻湧,卻聽到了一道清冽潤澤之聲。
“世子殿下,願意原諒我了嗎?”
蘭決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模樣,眸光含笑。似乎已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斥責辱罵之事。
他和以往無數次一樣寬宥了顧從星。
“啊,恩。”
顧從星臉上有些燒,實在是有些不敢再去看蘭決,眸光掃着地面的碎石。
感受到對面那人的注視,顧從星清咳一聲,刻意地轉移話題:
“對了,你怎麼會在此處?”
沒想到這一問卻讓蘭決陷入了沉默。
他望着湖面,眉宇間籠罩着困惑之色。
“……不知。”
顧從星:“啊?”
“我一覺醒來,内心總有個聲音和我說,要我來這裡。”
蘭決轉回目光,望着顧從星的秋水明眸一片坦然。
“因為在這裡,我可以見到一位至關重要的人。我本來還在想是誰,可腦中着實混沌一片,難以辨清。”
“但一見到你,我就知曉了。”
“我是為你而來的,從星。”
顧從星的心跳猛地亂了一拍。他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睫羽輕顫,白皙面上浮現紅暈。
“你……”
“啊!世子殿下、蘭公子,原來你們在此處。”
一道男聲猝然傳來,兩人皆是回首望去,瞧見一個相貌莊正、笑容和藹的中年男子。
“林管家?”顧從星思考片刻道。
“屬下來遲了。”林管家走上前,向兩人俯身行禮,“此處露重,兩位可别着了涼。尤其是世子殿下,您病體未愈,尚需好好休養啊。”
“哼,知道了。”顧從星有些不耐。
“從星受傷了?”
蘭決聲音中的驚訝與擔憂不似作僞,林管家詫異回道:“是的。蘭公子您不正是聽聞了世子殿下受傷,昨日才急慌慌地來到這裡探望嗎?”
“是這樣麼……”蘭決撐着腦袋,眉峰微蹙,“恩,我想起來了,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他垂着眼睑,不知為何又重複了一遍。
又有侍從阿洛捧着狐裘鬥篷跑來,林管家正要為顧從星披上,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
“不必,我長期鍛體,還會怕這點寒氣?”
他脫口而出這句話,在場三人俱是一愣,神色各異。
顧從星自己亦是驚訝:長期鍛體?可自己頂多有些拳腳功夫罷了,并非是常年習武之人……
蘭決眸光閃爍,林管家和阿洛卻露出迷惑神色,旋即向旁邊歪了歪頭,角度竟是驚人的一緻。
“世子殿下是何意,屬下不知。”那兩人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