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應該是在生氣。
“前輩,我接下來的話恐怕不好聽,先跟您道個歉。”
“……”
“前輩為什麼要用這種像是在威脅倉持前輩一樣的語氣呢?明明是前輩自己隐瞞傷勢在先,倉持前輩隻是在關心你不是嗎。前輩這麼說,不就是看準了倉持前輩做不出向監督告狀這種事,是狡猾的說法。”
我一句接一句自顧自說着,其實并沒有期望得到什麼回應,透過鼻尖萦繞的藥油苦澀的氣味,我看到了那個躺在病床上,瘦得架不住病服,膚色比床單還要蒼白的人。
“前輩自己不關心自己的身體,也不能對關心你的人說出那樣的話。你知道能擁有一副不用顧忌病痛盡情享受自己喜愛的事物的身體是多麼可貴的事情嗎?怎麼可以為了不失去上場的機會就隐瞞傷勢不去處理呢?萬一影響到以後怎麼辦?”
勉力維持平穩的語句逐漸失去控制變得咄咄逼人,我以蹲跪的姿勢擡頭看小湊前輩的臉。
他終于不再以那副刻印着虛假輕佻的面孔示人,低下頭沉默片刻,再擡起臉來,露出了坦率的情緒。
“真讓人意想不到,我原本以為你的性格會更加柔軟一點。”他摸了摸受傷那條腿的膝蓋,總是眯縫着的雙眼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抱歉,我沒有那種打算的,不過,确實是我說法不當。”
“前輩這番話不應該對我說。”
“好嚴格啊。不過,說的也是。”他輕笑着放下褲腿,站直身體。
我目送他走到門口,還是放心不下。
“雖然說處理過了,但也不代表明天一早傷勢就能痊愈了,這種程度的損傷怎麼說也要一周左右才能好全,前輩你确定要帶着這個傷腿參加決賽嗎?”
他在門口停頓片刻,回頭時熟悉的笑意又回到臉上。“我知道,今天真的很謝謝你,這樣就足夠了,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自己擔負起責任的。”
都說到這個份上,以我的立場不好再勸解什麼。我既無法代替他們上場,也無權幹涉他們的決定。
小湊前輩走後,我重新在桌子前坐下,那兩本筆記本靜靜躺在桌面上。
原本□□的天平開始傾斜,但是冰冷的數值僅僅隻是片面的分析,人的狀态不可能永遠靠數值來體現,總是會受各種各樣的外界因素影響。
不總是強大的那一方會獲勝。
至少現在,我想要這樣相信。
……
決賽那天,晴空萬裡,我卻總覺得天空有些太低了,壓得心裡沉沉的。
坐在觀賽席,周圍一片全是自家陣營的相關者。吹奏部和拉拉隊占據了最高的看台,為了讓加油助威的聲音能夠傳遞得更遠。
我的身後是二軍隊員和後勤工作人員,應和着吹奏部的号角聲,将擴音筒敲得震天響。
充斥身邊的各種聲音填滿了耳道的縫隙,賽場上發生的一切看起來看起來反而像無聲的默劇。
我和春乃握在一起的手心都是沁出的汗水,心髒的鼓動通過脈絡在指尖互相傳遞,仿佛隻要握緊了就擁有了注視下去的勇氣。
突然,浪潮一般的歡呼聲炸開。
隻不過,不是出自于我們這邊的看台。
扇形展開的遼闊棒球場響起比賽結束的鳴音,宣告着又一個時代的終結來臨。
……
有些時候疼痛不會在第一時間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它往往會以某種令人意想不到、也無法避免的方式,透過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細節逐漸展露,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滲透到了深處,成為無法療愈的傷疤,每每揭開就伴随着撕裂般痛徹的感悟。
我們隻是缺少一些運氣,來年再加油吧?
可惜的是,能夠以這句話來安慰的人并不是所有。
三年級的夏天不會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