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繼區，在資料裡是出了名的紅燈區。

查爾斯沒在意米歇爾的遲疑，反而用一種玩味的笑容看着他：“紅燈區怎麼樣？有時線索最隐秘的地方，正是最混亂的地方。”

米歇爾的表情複雜，顯然在權衡是否真的要去那個地方。但他很快收起了所有的疑慮，深吸一口氣，果斷地點了點頭：“行，那就去。能找到線索就行。我又不需要發洩。”

查爾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輕松地說：“聰明，米歇爾，才不會浪費時間。”

發動機的轟鳴聲劃破寂靜，查爾斯擰動油門，飛行載具穩穩地加速，朝着第九中繼區駛去。途中，米歇爾繼續翻看着終端上的已知線索，眼神時不時地掃向查爾斯：“你真覺得那兒能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我知道，”查爾斯邊開車邊回答，語氣中充滿了自信，“這裡的每個角落都藏着秘密，沒人敢公開的事情都會流傳在這種地方。你隻要會看，線索永遠不會遠。”

當他們駛入第九中繼區，眼前的景象立刻讓米歇爾有些不适應。那兒的空氣混雜着難聞的氣味，街道兩旁是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裡面的景象比外面看起來還要淩亂。站在街頭的，有些穿着暴露的女人，也有身影矯健的男人，或低聲交談，或在街角角落裡緊張地交換着什麼。

甚至還有人如同春天的動物一樣毫無羞恥的…………将身體靠在公共終端旁，彼此糾纏成暧昧而毫無顧忌的姿态。

米歇爾皺了皺眉，略微側了側頭，仿佛想将那畫面從視網膜中驅散出去。“這裡的信息密度确實夠高。”他說，聲音低低的，帶着些許冷意，“但也太髒了。”

查爾斯聳聳肩，把飛行載具泊入一側的地下通道，“越是髒的地方，越容易藏人不想讓人發現的真相。”他下車時，眼神在街口晃蕩的招牌間掃了一圈，最後停在一家名叫【ECHO】的酒吧上。

【ECHO】的内部氛圍與外頭的喧嚣形成鮮明對比。光線昏暗，空氣中混着廉價香水、焦油與酒精的氣息。大廳中心是一個懸浮舞台，幾個義體女郎在低頻節奏中緩緩擺動肢體，但兩人沒有真正關注她們——他兩個更在意那些角落間低語的交易與暗中轉移的數據包。

查爾斯一如既往的輕佻又毒舌。他一進門便被一個穿着花哨夾克的侍者認了出來。但這裡的招待似乎習以為常。“查爾斯，挺久沒來了，稀客呦！”

“見外了。”查爾斯不鹹不淡地揮了下手，掃視着四周，“ECHO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連燈光都髒得有質感。”

侍者笑得油滑：“我們這兒可是在髒和質感之間維持完美平衡的地方。”

米歇爾沒說話，隻是跟在查爾斯身後。他的目光始終遊移在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角落：角落裡晃動的影子、傳送帶後偶爾交換的金屬指令卡、以及那幾個獨自喝酒卻神經高度緊繃的人。

查爾斯找了個靠後的半封閉卡座坐下，沖吧台勾了勾手指：“老樣子。多來一杯給他。”最後指着米歇爾對吧台說。

查爾斯在調酒師剛把酒送上來之後就一口把酒喝幹了。吧台調酒師意外的挑挑眉，壓低聲音問：“十萬火急？”從吧台下面的抽屜裡拿了兩枚徽章借着收酒杯的動作交給查爾斯。

查爾斯将那兩枚徽章藏入衣襟，像是撚滅煙頭般輕描淡寫：“呼，走了。”

米歇爾接過自己的那杯酒，沒有喝，隻是靠在座位上，用袖口擦了擦玻璃杯沿：“這是你說的線索？一杯酒兩塊廢鐵？”

“不是廢鐵，是通行令。”查爾斯目光一轉，掃視周圍對米歇爾低聲說，“情報市場的通行認證。ECHO下面有一層地下區，是他們内部的‘黑鏡區’——所有真正有價值的數據交換都在那兒完成。”

“而我們現在有門票。”他晃了晃衣襟，嘴角挂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笑，“走吧，看看今晚有誰膽敢說出點實話。”

兩人穿過ECHO主廳，調酒師為他們打開了一扇裝飾成儲物櫃的暗門，門後是蜿蜒向下的金屬梯道，梯道末端是一個裝有虹膜驗證器的門禁。查爾斯将徽章貼近裝置，虹膜識别器投出一道淺紅光，幾秒後金屬門悄然開啟。

黑鏡區的空氣顯得更加壓抑，像一口多年的舊井，連光線都顯得遲鈍。整個空間像是個布滿交錯神經線的神經中樞，每一根信息管線都在牆壁間脈動，上傳、下載、複制、重構，數不清的影像片段在壁面閃現，又瞬間被塗抹抹去。

米歇爾掃了一圈，有些警覺地說：“這些人……都是黑市情報販？”查爾斯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将一副墨鏡按到米歇爾臉上。

“墨鏡……不要脫下來。除非你想被人拆成破爛零件擺在他們的收藏室裡。”

一名戴着全息面具的中性身影走近，兩人同時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

“你帶來了生面孔。”對方聲音被處理得完全沒有性别特征。“有新鮮血液注入不是一件好事嗎？”查爾斯沒有客氣，直接碰回去。對方低低一笑，面具上的數據流閃動了一下，像是在評估米歇爾的價值。

“你的時間我買得起，關鍵是我有沒有興趣。”查爾斯語調不緊不慢，帶着一股從容的傲慢。他眯起眼睛，微微歪頭：“啧啧，你說我這次要的‘紙條’（情報）你們能不能提供？”

“那要看是什麼樣式的了。”

“‘深井’相關的數據片段，這種級别的舊貨，不該出現在街頭交易。你們黑鏡區，放水了？”查爾斯不動聲色地試探，這個才接觸不久的謎團：“深井”。

面具人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那副冷淡的聲音微妙地轉了轉調：“‘深井’是個死名字，它被封了五十六年，你該知道的。”

“是啊，可它現在又活了。”查爾斯冷笑，“死東西複活這件事，在你們這兒也值幾個币吧？”

面具人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像是在某個未知的網絡中遠程拉取權限，或是在暗中與什麼更高權限的終端進行一次低延遲協商。

大約三十秒後，他輕輕擡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的操作指令。一塊隻有巴掌大小的投影從掌心投出，是一段破損的視頻數據——畫面搖晃不清晰，背景是一處滿是生物培養槽的實驗室，而中間位置，一個渾身插滿傳感器的青年在痛苦中掙紮，義體部件正在強行與他的神經系統完成整合。

“你要的‘紙條’，我們确實留了一份。可這種級别的舊貨，不該是你能随便碰的。”面具人收起影像，聲音冷了幾分，“深井不是一個詞，是一扇門。而你現在想敲它。”

查爾斯嘴角一抽，卻沒反駁，隻是眼中亮起一絲興味：“你也知道它是一扇門，那你該明白，門是給人開的，不是用來封死的。”找到了！真正有用的線索，果然，來這裡的選擇是對的。隻是，表面上，依舊鎮靜。

隻有天知道，不，還有米歇爾。查爾斯藏在身後的手，掐的米歇爾都能感覺到疼痛了。他緊張的要命！

面具人略頓，最終還是開口了：“想要那份完整的數據片段，得用你們帶來的東西交換——而不是信用點。我們要情報，要軍部和Vireo Labs所接觸的情報來換。”

米歇爾側頭看向查爾斯，那一瞬間兩人間幾乎無需言語：一個全新的，沒有聽說過的新情報。隻是在什麼局勢都沒有明晰的情況下，現在對方反而倒逼他們掏出籌碼。

隻是他們哪裡提供的出來？

“這也說明了一件事，”查爾斯緩緩開口，聲音如刀鋒壓過桌面，“你們也在盯着‘深井’，甚至……比我們更早知道它要複活。”

面具人笑了笑，面具上的數據流随之翻湧，像是那一刻他也不打算掩飾什麼：“我們是黑鏡區，不是慈善機構。信息就是武器，而‘深井’——是一把舊時代的核彈。”

“你們軍方太天真，以為技術成熟就能掌控它。”面具人頓了一下，像是透過墨鏡注視着米歇爾，“可你們這些人，從來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人類的共識不再基于語言，而是通過意識直接連接——那還需要政體嗎？”

空氣像是忽然變冷，米歇爾捏緊了手中那杯未喝的酒，查爾斯卻嗤地笑了一聲：“這類哲學讨論，我在學院聽夠了。你要我的情報，也别太便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