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已備好,停在了府門前,隻待趙明予一聲令下,便可發棺。而此刻那玉一般的人兒一身缟素,站在馬車旁,額頭上還縛了條白布抹額。
他眼下微紅,一雙眼睛中透着驚慌,像隻被人抓住耳朵的白兔。
乍看過去,真有幾分家中突然遭逢變故的貴公子,慌亂無措的樣子。
葉慈看着他,心中竟然不着邊際地想:那些人說,要想俏,一身孝,似乎還真有幾分道理。
趙明予望過來,正好對上她的眼睛,一雙眼倏地亮了,忙快跑幾步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将她上上下下地仔細端詳了一遍,道:“娘子,我好想你。”
葉慈冷冷地想:還在裝。
她連一副好臉都懶得給趙明予,隻想看他這一出獨角戲該怎麼繼續往下唱。
趙明予見她不理,眼眶又紅了,似乎很是痛心疾首地道:“娘子,我知道你怪我,但從前我是迫不得已,如今……再沒什麼東西能阻礙我們了,你相信我,等我從京城回來,一定會千倍百倍地補償你,好不好?”
“你再信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他字字泣血,葉慈卻隻覺得好笑。
趙明予似乎覺得玩弄别人的真心很有意思,她惡劣地想,那便也讓他體會一下被人玩弄的感覺好了。
于是她咧開嘴,盡力擠出一個看似感動的笑容,道:“好。”
趙明予的瞳孔震了震,接着,他像是震驚,又像是狂喜,竟抑制不住情緒一般,一把将葉慈拽進了懷裡,一雙手臂将她箍得生疼。
“娘子原諒我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
他又喃喃自語了好一會兒,将木偶一般的葉慈緊緊抱在懷中,直到侍衛催促,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臂,又牽起葉慈的手,直到上馬車的前一刻,還舍不得放開。
自始至終,葉慈也沒明白他臨行前把她叫來,心裡究竟打的什麼算盤,是做戲給外人看,亦或又是他謀劃的另一盤棋?
葉慈不知道,但趙明予的演技實在精湛,他驚喜的神情不似作假,倒好像是,他真的隻是想在臨行前見她一面。
趙明予上了馬車,葉慈也斂了裝出來的感動神情,木然地立在旁邊。
“起棺——”禮官中氣十足地喊道。
連綿的車隊動了,趙明予坐在最前面那輛上,不知怎麼的,那馬車剛走幾步,他卻突然似有所感一般一把掀開車簾,将整個身子都探了出來。
“世子危險!”護在旁邊的侍衛道。
趙明予卻并未理會,他探身離葉慈近了,幾乎與她額頭抵着額頭。
疾風驟起,将二人的頭發都吹亂了,夕陽的餘晖灑下來,将發絲映得近乎透明,他不知是不是被塵土迷了眼,似乎噙着淚光,向即将被馬車抛在後面的葉慈伸出手去——
他珍而重之地擡起手,卻隻是為她将一绺鬓發别到了耳後。
葉慈突然意識到,那正是自己與他定下婚約時,割下的那一绺。
趙明予似乎張了張口,好像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說出口,馬車已經行進起來,他隻來得及給葉慈留下了一個眼神。
那眼神缱绻極了,仿佛含着千言萬語。
不知怎麼的,葉慈覺得那一瞬間,趙明予沒在演戲。
不過時至今日,無論他究竟是不是在演戲,葉慈都已不願再與他有所牽扯了。
她接下來的打算,便是在侯府中修整幾日,然後就趁着侯府無主逃出去,從此江湖逍遙,再也不必管這些蠅營狗苟。
燕聲陪她來給趙明予送行,芳語則留在房中為她準備吃食,二人剛到院門前,便聽到一陣争吵聲。
“我們夫人怎麼說也是侯府如今唯一的女主人,我不過是去你們廚房要點阿膠,想拿來給我們夫人補補身子,有什麼不合規矩的?”
“哎喲,芳語姑娘。”一道中年婦女的聲音響起,陰陽怪氣的,讓人聽了甚是不舒服。
“這阿膠可是珙縣進貢的阿膠,天下都難得,這還是皇上親自賞給侯爺的,你主子不過是個野丫頭,也配吃這種好東西?”
“你!你說誰是野丫頭!”芳語的聲音像是氣極了,“我們夫人就算出身不好,但此時此刻,也是世子的正牌夫人,在這府裡論地位,是你的主子,主子想吃什麼便吃什麼,輪得到你這個老太婆來管?”
“你個瘋丫頭說誰是老太婆!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可别見怪,你們要是真識相,還不如早點尋個别家當主子。如今世子入京可不隻是扶靈,皇帝那是要給他加冠的,加冠完了就是襲爵,你真當将來的武安侯夫人能讓一個鄉下野丫頭來當啊?要知道,世子的親生母親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安甯公主,世子生來便身份尊貴,怎麼也得配個郡主縣主的,你那主子,我看頂天了能當個山大王!”
她說罷,像是把自己逗樂了一半,哈哈大笑起來,芳語說不過她,急得半晌除了“你”之外憋不出别的話來。
正當這時,院門外卻傳來一道女聲,聲音略低,不怒自威。
“怎麼,你是想效仿仇嬷嬷,來教訓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