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魏朝堂塞滿了世家送進來的人,科舉考試成了他們為自家謀權的工具,而早在蘇門三子之前,南魏的學子無人不識薛君慎。
此人萬不能小瞧,元煥心裡默默說道,臉上的神色漸漸沉了下來。
“在下南魏太子蕭祺桓,見過北梁皇帝。”
蕭祺桓一襲白衣出現在屋門口,元煥回過神來應道:“桓殿下客氣,坐吧。”
蕭祺桓微微點頭,卻做了一個迎請的手勢,讓薛磐先自己一步進屋。
“殿下很是憐惜賢才,”元煥将蕭祺桓的所有動作收在眼中,“想必他日殿下即位,定能還南魏一個海晏河清。”
蕭祺桓裝作沒有聽出元煥話中深意的樣子,笑着應道,“殿下贊譽我愧不敢當,方才所為隻因薛大人是我長輩,況如今能陪我來北梁的,除薛大人無二,我心中滿是感激。”
蕭祺桓說話時朝薛磐笑了笑,元煥看見了薛磐臉上難得一見的慈祥。
“無論出于何原因,我能看得出桓殿下是個仁義之人,有您這樣的人掌着南魏,于南魏與天下都是好事。”
蕭祺桓剛坐下,聽到元煥這句話又站起身行禮道:“還請陛下不要妄言,我父親尚且安在,南魏之君隻能是他。”
元煥微微挑眉,臉上笑意漸濃,他裝作不經意擡頭看了薛磐一眼,蕭祺桓的反應替薛磐做了回答。
無論今後南魏是何态勢,如今是蕭霖更勝一籌。
“那今日桓殿下不遠萬裡遞上盟約,南魏對促成此事有何誠意?我北梁如今損失幾座邊城是小,南魏損兵折将失了阙州,日子應該不好過吧。”
方才薛磐的暗示元煥當然聽得明白,他也相信憑借薛磐的智謀一定能看得出江阮那篇文章給北梁添了多大的亂子,可自亂陣腳是談判大忌,元煥不想用一個還未到來的危險去換眼前的肥肉。
蕭祺桓當然也聽出了元煥的意思,他身子微微前傾,放低了自己的姿态道:“父親能給的,是長城和泯川江。”
元煥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愉悅,那長城是南魏提議修建的,若用長城困住南魏,對北梁來說是甕中捉鼈的底牌。隻是泯川江的利益倒顯得沒那麼誘人,且不論如今是東亭在控制泯川江中段,就是來日東亭覆滅,北梁處在水源上遊本來也對此有着絕對控制權。
“那您能給的呢?”
元煥輕聲問道,蕭祺桓處變不驚地直起腰,他原比元煥要高一些,如今挺着腰與元煥對視,元煥竟體察出一種仰視他的意味。
“我知道您在猶豫什麼,如今泯川江是在東亭手裡,可您會放任東亭就此膨脹?待您收複東亭舊地,得了泯川江您就能将大半個南魏包圍,這對您來說沒有吸引力嗎?”
蕭祺桓就差說出,屆時南魏俯首稱臣隻是時間問題,你北梁不就想要這樣的結果嗎?
隻是蕭祺桓的話和他的表情一樣經過深思熟慮,他說完朝着元煥低頭道:“或者您還想要什麼,大可以說出來。今日您離了賦陽宮,應當就是不想被皇帝的身份束住,若有我能辦得到的,我願替您走一趟。”
元煥輕笑一聲,“桓殿下還真是深藏不露,平日總聽聞南魏大皇子是個中庸之人,為人謹慎古闆,今日一見倒全然不同。”
蕭祺桓微微一笑沒有應聲,元煥擡眼看了看薛磐,薛磐像是洞察到了他的心思,臉上浮過一瞬不安。
“你朝意圖聯盟,首要之義就是借我的軍隊應對東亭的入侵,我可猜對了?”蕭祺桓緩緩點頭,元煥繼續道:“可若是要打,殿下如何讓我放心将昌安營交與南魏統轄,且不說我軍将士服不服氣,隻論你南魏随随便便召集起來的募兵,當真能和東亭一決高下?陳京觀的平遠軍是前車之鑒,我軍在那一仗也損失慘重。”
薛磐立于蕭祺桓身後,元煥提到陳京觀的時候不知為何看了他一眼,薛磐毫不掩飾地對上了元煥的視線,薛磐第一次在元煥眼中看到了愠怒。
“我朝如今尚無領兵之将,兵權暫時掌在父親手中,若是陛下信得過,我願意親率三萬精兵與昌安營互為策應,從敬安山兩側夾擊敵軍,先将你我之間的阻礙打通。”
蕭祺桓說話時感覺身後的薛磐好幾次想要伸手打斷自己,可最終他還是讓蕭祺桓說出了這句話,他們都知道這是元煥的真意。
蕭祺桓即使在南魏再無依仗,至少他是蕭霖親自扶上位的太子,蕭霖不可能見死不救。
元煥不允許陳京觀的事情重蹈覆轍了,那場仗縱使百年之後再被人談起,都依舊令人唏噓。
“殿下有此魄力何愁失地難回,我應你,我軍會在十日後于平州集結。不過這一次我隻能給你兩萬人,而且不會派随軍将領,能不能打得赢,全看殿下的手腕。”
蕭祺桓沉默片刻後點頭,“好,多謝陛下。”
元煥沒有再理會眼前兩人眉來眼去的動作,他眼底藏着笑意站起身,将桌上的大氅拍了拍,撣掉了落在上面的泥草,守在門口的侍衛推開門,元煥微微朝蕭祺桓點頭示意。
“那我在北梁靜候佳音,望殿下旗開得勝。”
蕭祺桓微微欠身行禮道:“我自當盡力,為南北之誼開個好頭。”
元煥離開後,晨光姗姗來遲,薛磐退散了周遭服侍的下人,一言不發地坐到了蕭祺桓對面。
“您是覺得我們還是會輸?”
蕭祺桓笑着說,薛磐竟真的沒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畏懼。
“我身為南魏太子,本就在朝中無所依仗,若再不能憑自己立威樹德,何人能服我?我自知太子非天子,可隻差一步之遙,我要說我沒有企圖,您信嗎?”
蕭祺桓說話時一直沒有直視薛磐,薛磐的目光卻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這些年他很少入宮,連薛雯昭都見不了兩面更何談自己這個外孫,薛磐此時看蕭祺桓,心中五味雜陳。
他當然明白蕭祺桓心中的欲望和野心,這皇家的人生來就是沾染權鬥的,誰都逃不過,可出于自己的私心,薛磐隻希望蕭祺桓如過去二十幾年一樣平安順遂就好。
“況且南魏的國運不該止于此,父親退了又退,最後不還是要站出來和姑姑對立,我們退了又退,也還是要真正去打一場仗的。人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