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還未出閣的時候,我大哥就老這麼說我……”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你?”
“也許,是因為我從來不在人前給他留面子吧。”沈婳伊說到這裡便唉聲歎氣起來。
“不管是在安先生面前,還是在父親那裡,又或者是在任何生人眼前,隻要他們詢問起我們的功課,問我們家國大事也好,仕途經商的門道也好,隻要是我知道的,我總回答得比我大哥要快。
他老是被我搶白,又說不出什麼别的,每次就隻能埋怨是我不知分寸,是我搶了他的話說,我淨會使這些小聰明,根本不會察言觀色,給人留情面餘地……”
“察誰的言觀誰的色,給誰的情面留餘地?”赤紅霄聽到這裡,心裡隻不由得更加不服氣惱了。“面子都是靠自己掙來的,自己沒這本事,還指望别人成天留情面給你不成?他憑什麼?”
沈婳伊看她這樣兀自氣惱的模樣,莫名被她氣鼓鼓的表情給逗笑了出來。她順着方才的話頭繼續道:
“我年少的時候也是這樣不服氣,我也說我憑什麼要給你留餘地,你要是真有本事,不如早點比過我,我也來得心服口服一些。
但别人每次發問,他說不過我的時候,都要嘲諷我說的那些仕途經濟學問不過都是紙上談兵,真要生銀錢,你知道市面上一斤粗糧賣幾文錢嗎?你知道一匹綢緞是怎樣的市價嗎?
你一個不食人間百味的女流之輩,口中說出的那些謀财生财之道,又有幾個人信服……”
赤紅霄聽了這話隻覺得滿是荒唐:“這可真令人發笑了,你不知道,難道他還知道不成?你們都是在精絕幫内被好生教養長大的公子小姐,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還親自下凡去品嘗人間煙火了不成?
他親自去集市買過這些?一買還能順帶把行情都摸清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麼好意思拿來壓别人。旁人發問的時候又沒讓你們答這些東西,真是别人問天他非說地,硬要壓人一頭,真是令人斜眼瞧不上。”
沈婳伊見赤紅霄居然比她還要激動,不自覺間嘴角的弧度揚得更明媚了。她擡眼滿目含笑地看着她:
“雖然我大哥他是有些答非所問的,但是他說的确實也是實話。我就是不知道這人間市井上的事,就是不知這柴米油鹽的貴賤,我什麼都不知道,又何來底氣談論這些呢?”
赤紅霄還想在說些什麼的時候,沈婳伊就已經把話頭自己接過去了:“我年少的時候隻顧念自己,确實也如你眼下顧念我一樣,覺得他這般是在胡攪蠻纏,是他丢人現眼,我被他嘲諷得好生不服氣。
但如今長大後再仔細想想,如果站在我大哥的立場上,也許他自己也從未開心過。你想他作為精絕幫未來的繼承人,本身又是大哥,他在這事上卻怎麼也比不過我,旁人難免會議論他怎麼連個女人都比不過。
估計他自己也不好過,所以每次都難免要說些話來嘲諷我,希望我也不好過……”
“之前我跟你說過了,旁人都講沈老幫主的兒女是蘭枝玉樹。我有的時候也會想,我大哥這樣的好模樣,如果生來是個女兒身,他會不會活得更輕松些。
他不需要成天被人指摘比不過小妹,也無需承擔如此多的期待。他隻要長大嫁人後好生伺候夫君,管好内院之事,也許能活得更快意些。總好過眼前這樣,他不快樂,我也不快樂……”
沈婳伊說到此處話音便不由得有些哽咽了起來,赤紅霄聽到這兒後感覺自己也插不了話。這說到底是沈婳伊自己的家事,何況她自己也看得也比她要透徹清楚得多。
既然她如今對自己的大哥也沒有那樣多的怨言,自己作為一個外人則更沒有插嘴的餘地了。赤紅霄隻好繞開眼前的話題,話頭一轉地安慰她道:
“不管是男兒身也好女兒身也好,我隻知道,夫人是個頂聰慧的人。夫人不僅知道許多大事,哪怕現如今到這般境地,也會有精力去琢磨小事。大小之事夫人都這般熱忱好學,這份豁達遠非常人所及……”
沈婳伊聽罷後也一掃面容與話音中的愁苦情緒,扭頭對她笑靥如花了起來:
“你說得對,什麼事情隻要是我眼下所需的,我就都愛學。之前他們嘲諷我不懂市井行當,現如今這些我都會知道的。等我摸清了這市井集市上的各類買賣手段後,看他們之後如何再張口亂說。”
赤紅霄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随意想誇幾句來安慰她,卻誤打誤撞讓沈婳伊打起了鬥志。
被小商販缺斤少兩,被迫摳算這幾文的銀錢,那般憋屈的事情,她居然把它們都一把略過,反而興緻昂揚地打算繼續在這樣的環境裡周旋。
她想起她們之前定下的賭約,再若過不好就回青刀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