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席實曾無數次設想過楚風眠離開的場景。
他當然會想過這種事。
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愛情,就像在流沙中修築高塔。每一次呼吸相纏,每一句枕邊低語,都在為這座搖搖欲墜的建築添上新的裂痕。
他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
褪去“執行部總隊長”、“人類最強戰力”、“最後防線”這些冰冷頭銜後,他也不過是一具會流血、會疼痛的血肉之軀。
而人類最可悲的本性莫過于此——
貪婪地攫取溫暖,恐懼地逃避孤獨,自欺欺人地沉溺于幻夢。
他甘願溺斃在這虛假的溫柔鄉裡。
可現在,有人,或者什麼東西強行撕碎了這份夢境,将冰冷的現實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
如果他隻是個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他的愛人終将死于這個充斥着異端與污染物的瘋狂世界——而他隻能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
如果他繼續擔任執行部總隊長,以超越人類極限的最強戰力守護一切,他确實能救下愛人。但那些潛伏在陰影中的惡徒,那些對他恨之入骨的仇敵,必将把毒牙刺向最脆弱的軟肋——他心尖上的那個人。
……一切都糟糕透頂。
顧席實快步走在潮濕的隧道中,腳步聲在幽閉的岩壁間回蕩。
他的滿腦子裡都是各種混亂的想法。
先遣小隊的突襲行動已控制了大半區域,卻在最後一道防線前停滞——那是通往西北深處首領巢穴的咽喉要道。
此刻,他正朝着這個方向疾行。
穿過最後一段逼仄的通道後,眼前豁然開朗。先遣小隊以環繞形封鎖着西北通道,其餘調查員正在狼藉的場地間穿梭取證。中間的地下湖泛着幽光,四周苔藓叢生的岩壁上濺滿暗沉的血迹。橫七豎八的深海教徒被特制鎖鍊捆縛,昏迷在地。
顧席實伸手扶住一個倒退着測量距離、險些被石塊絆倒的調查員。
不遠處的周胖子見狀急忙迎上來:“就剩前面那個區域了,其他洞穴都已肅清。但那兩位失蹤者……”
“我知道。”顧席實腳步未停。
“你的能力還沒有探測到?”
“不是萬能的。”
周胖子擦了擦汗:“對了,這些深海教徒都瘋了一樣自相殘殺,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總之我們幾乎沒遇到像樣的抵抗……”
話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顧席實正從腰側卸下手/槍,退彈,上膛,槍/口直指西北通道。
“等等!隧道會塌——”
槍聲撕裂了空氣。
一枚裹挾着金色流光的彈體呼嘯而出,在昏暗的隧道中劃出灼目的軌迹。刹那間,刺目的光芒吞噬了整個通道,凄厲的嚎叫與爆/炸聲接踵而至。數息之後,隻剩下金色粉塵在寂靜中飄散。
周圍的隊員紛紛掩耳後退,有人拍打着沾到金粉的制服。唯有洞口處的幾名深海教徒在腐蝕般的痛苦中翻滾,很快便沒了聲息。
周胖子呆立當場。
他湊近觀察,發現通往西北巢穴的那條隧道深處裡,無數墜落的碎石竟被金色粉塵以一種違背物理法則的方式懸浮托起。
“……這又是你新開發的能力?”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或許吧,我不太記得了。”顧席實正要踏入隧道,突然眉頭微蹙,向周胖子伸出手:“外套借我。”
周胖子還沒完全回神,下意識脫下外套遞過去。
顧席實接過,手腕一抖将外套展開。
下一秒,隧道深處爆發出一聲扭曲的嘶吼,緊接着是刺耳的破風聲,仿佛某種可怖之物正急速逼近。
“你都做了些什麼——”
噗嗤。
周胖子眼前一花,隻隐約瞥見一道黑影疾射而來,下一秒就被展開的外套淩空裹住。金色粉末如活物般驟然收緊,纏繞、絞殺——那些連接在黑影上的猙獰觸須如同被利刃削過的腐肉,紛紛斷裂落地。
周胖子低頭,腳下已散落着一地黏膩的深色觸/手,還在微微抽搐。
他剛嫌惡地後退半步,前方的顧席實突然反手将包裹甩了過來。
“操!”周胖子接住的瞬間,掌心傳來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柔軟觸感。他猛地意識到這是什麼,渾身寒毛炸立,“顧席實!你他/媽用我衣服包了什麼鬼東西——!”
“據點首領的頭。”
顧席實頭也不回地邁入隧道深處,擡手制止了想要跟上的隊員。
“任務完成,全體撤離。”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地面集合。”
*
西北通道的盡頭,隐藏着這座據點最重要的秘密。
“铿!铿!铿!”
程輝高高卷起袖子,掄着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鐵鋤,站在湖心小平台上拼命砸向中/央石柱。
那根石柱的頂端鑲嵌着一顆不規則的藍色晶體,内部纏繞着蠕動的黑線,不斷散發着令人不安的詭異氣息。
向溫依舊頂着一張陌生的臉,在小平台上來回踱步,手裡上下抛着一個操控器,臉上挂着隐隐的微妙笑容。
而楚風眠正手持刃鞭,面無表情地斬落從湖中躍起的畸形怪魚。
“再快點。”楚風眠凝視着石壁,仿佛能透過厚重的岩層看見通道中疾行而來的顧席實。
“我在努力——前輩,真的不能把這根石頭一起撬走嗎?”程輝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鋤頭與石柱碰撞迸出刺目的火花。
向溫輕拍他的肩膀,歎息中帶着蠱惑:“其實我也挺感興趣的。隻要你答應下次把這東西給我,我現在就幫忙。”
話音未落,幾步外的楚風眠已經投來冰冷的死亡凝視。
程輝的鋤頭卡在晶體縫隙裡,頭也不擡:“不行,我得聽前輩的。”
“笨狗。”向溫眯起眼睛笑。
一道寒芒閃過,鋒利的刃鞭虛虛纏上了他的脖子,楚風眠微笑道:“不管是偵探還是地下老大,應該都用不上這東西吧?”
那顆嵌在石柱中的藍色晶體正泛着妖異的光——它能污染水源,而水源的接觸者将以理智為代價換取三倍力量。
程輝需要将它交給他原來的那個深海教會勢力來維持卧底身份,盡管他那所謂的“催眠能力”聽起來不像好東西,扮演時的道德感忽高忽低,行事風格偶爾像是丢了腦子似的令人費解,但至少善惡分明。
而向溫……骨子裡或許不算惡人,卻總在善惡邊緣遊走。他做事像在鋼絲上跳舞,三分算計七分興緻使然,誰也摸不準他下一秒會倒向哪邊。
所以楚風眠不确定這人會不會因為一時有趣,而利用這枚污染晶體去做一些超乎控制的事。
向溫朝楚風眠眨了眨眼,而後乖巧地退後兩步,坦誠道:“我隻是随口一說。”
楚風眠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突然神色一凝:“來不及了,程輝讓開。”
程輝剛側身,就聽見身旁響起破空聲,下一秒石柱被連根踹飛。
楚風眠手腕一抖,刃鞭如靈蛇般卷住即将墜湖的石柱,穩穩甩進程輝懷裡。
“走!”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三人已瞬移至不遠處的一座公園地面。
程輝抱着石柱,看着那顆依舊嵌在頂斷的不規則藍色晶體,一臉懵:“這、這就完事了?”
“立刻聯系你導師那邊的深海教徒來接你,然後快點離開這座公園。”楚風眠轉向正在把玩某個黑色裝置的向溫,皺眉道:“你手裡拿的什麼?”
“□□啊。”向溫随手扯下僞裝用的黑袍,恢複原來容貌,語氣輕快得像在讨論天氣,“先前地下洞穴裡那些教徒不是在内讧嗎,我趁亂埋了點小禮物。”
楚風眠:“……你的‘被搶貨物’呢?”
“不重要了。”向溫愉快地說,“炸了這個據點,足夠讓我在地下世界聲名鵲起了。”
“敲門磚?”
“墊腳石。”
楚風眠第一次見到有人把邪神據點當墊腳石的。
就在這時,
聊天室裡突然跳出幾條消息。
【監管局執行部職場新人:你們還在地下洞穴裡嗎?】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沒啊,我們都在地面上了。】
發完這條消息,程輝抱着石柱就朝楚風眠揮了揮手,快步離開這裡,看來他導師那邊的深海教徒已經聯絡他了。
楚風眠又将視線落回聊天室裡,下一秒瞳孔一縮。
【監管局執行部職場新人:好的,我的上級告訴我們還有兩名失蹤者沒找到,而西北深處是最後沒有搜尋過的,他們正在仔細調查。這次行動的總隊長猜測他們可能在湖底,說就算是屍體也要打撈回來,所以他現在跳下去找人了。】
【監管局執行部職場新人:你們倆快露個面,不然以後就是死者狀态了。】
正在公園長椅上坐着的兩名“失蹤者”:“……”
騙顧席實說他們在西北位置的楚風眠:“……”
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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