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互看了幾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了一點的動容,下九流的身份其實禁锢了他們很久,一直以來,都會被人厭惡,遭受許多的不公,也無法讨得公道,若是憑借自己的一命,可以造福子孫後代,也未嘗不可。
況且,他們如果不同意,城破後,也一樣是死。
他們便答應了。
為了給他們一種特殊的榮譽感,周嘯風還讓人給他們單獨打造了一份腰牌,不再是木腰牌,而是金屬的腰牌。
壯士酒喝過後,他們趁着半夜人困頓之時,身披火油布,偷襲了匈奴的軍營,以自身為代價,燒了匈奴的主營帳和糧草。
失去理智的人,殺傷力堪比野獸。
那晚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前所未有的勇猛,縱使被砍了無數刀,也不覺得疼痛。
鮮血和着土,泥濘不堪。
而當戰争勝利時,那三千人因為自燃,有死有傷,周嘯風卻視而不見,将那些人全部當作死人處理,一個個的拖進了巫鳴谷下挖的大坑,埋了進去,又炸塌了山谷的碎石,加以掩蓋。
餘舊是在匈奴堆裡醒過來的,他那時渾身被燒傷,因為壓在一堆匈奴的死屍下面,才沒有被發現。
劫後餘生的他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可以活着等到那些封賞,卻沒有想到,遠遠的就看見了他們掩蓋屍體的一幕。
那些和他平時打鬧,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論生死,全部被埋了,還有些忍着身上的疼痛,想要爬上來了,被上方看守的将士,一刀砍斷了脖子。
餘舊不明白,他們雖然身份低微 ,可是護國的一腔熱血,從來不比那些上九流的人少,也同樣滾燙,為何要被區别對待,又為何要出爾反爾,诓騙他們去死?
這一戰,他們中小半數的人沒有死在與匈奴的厮殺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而戰後的那些恤賞銀,戶部發下來後,都被周家分而食之,有些也賞給了下面的官府,自然無人開口。
聽完燕熹的話後,尤辜雪站在他的身邊,靜靜地凝視他,眸子裡是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哀婉,想起系統給她的那個夢境提示。
也是在這一刻,她也确定了,原文裡,瘋子一樣的燕熹,看似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其實就是在複仇,這個人骨子裡的恨,滿的要溢出來了。
想起那個在大雨裡抱着小燕熹的女子,那女子雖美,可是好瘦,可以說是骨瘦嶙峋,但她懷裡的燕熹卻仍舊白嫩,足見她對他的珍視。
身邊忽的沒有了聲音,燕熹扭頭,就發現這丫頭正瞧着自己出神,她的眼底裡卻有種似是憐憫一般的情緒。
“你這是什麼表情?”
尤辜雪抿了抿唇瓣,垂下眼簾,半晌後用僅能動的指尖,從腰間拿出一小顆油紙包裹的糖,放進他的手心裡。
“燕明夷,太苦了,吃個糖吧。”
這是她在府衙辦陽月女的案子時,自己熬的糖,加了橘子汁,犯迷糊的時候吃一顆,提神醒腦的,也好吃。
燕熹狹長眼眸裡,似乎因為她的這一句話,有些什麼東西,漾開了,他看着掌心那顆不大的糖,輕聲道:“我不喜歡吃糖。”
尤辜雪輕笑一聲:“我也不喜歡吃糖,可我更不喜歡傷害自己。”
在初次寄人籬下時,因為情感方面的缺失,尤辜雪心裡的苦悶無人訴說,所以便愛上了吃糖,嘴巴裡有東西可以吃,便不會有那些極端的想法去傷害自己。
盡管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可是壞情緒依舊會纏着她,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聽着門外大伯和大伯母吵架,是真的連刀都對準了自己的手腕,可是因為糖,她熬了過來。
卻沒有想過長大成年後,她反而不如小時候堅強,還是選擇了那樣的方式去了結自己。
燕熹看着眼前的人,往往在這個話題上,她會展現出與平常不一樣的狀态,這樣的尤辜雪,他隻在護城河邊放河燈祭奠的時候,見到過。
“尤辜雪。”
她擡頭:“嗯?”
“你是蹚過死亡的人,對嗎?”
巫鳴谷外塵土漫天,不知不覺,陽光逐漸夕下,光芒摻着塵土,為燕熹的面容鋪上了一層不算幹淨的柔光,尤辜雪第一次覺得自己被這個人看透了一點。
這時,遠在山谷之上的餘舊突然間吹響了個馬哨,聲音悠遠也明亮,挖屍體的百姓不知情,擡頭一臉茫然。
下一刻,一隻箭矢從遠處襲來,尤辜雪還沒有看清的時候,餘舊就已經一劍砍向旁邊的石塊,極速翻身,将石塊擊向前方,與空中的箭矢相撞,石塊碎裂,箭矢也掉落。
燕熹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意,那種要将獵物撕碎的狠戾和興奮,又再次的浮上面孔。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