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自己的府邸,餘舊發現門口那一輛熟悉的馬車,燕熹下馬車的時候也看見了,本來還算愉悅的神色,登時變得冷漠,甚至于是厭惡。
餘舊問了來牽馬的小厮:“他又來了?”
小厮點頭:“是的,車府令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餘舊看了一眼燕熹,他的面上毫無波瀾,似是不在意,可是眼底的冷意卻是不加掩飾的。
随着丫鬟引燈的步伐,燕熹再次來到了自己的書房,這種最私密的地方,林玉山永遠都是不請自來,且毫不懂得避諱。
進去後,林玉山整個躺在他專門放在書房的床榻上,手拿着他的書,似乎是看的津津有味,床榻下,還有一個丫鬟跪在地上,手上端着托盤,舉着水果,侍候的很是到位。
丫鬟看到他來了,投過來一個求救的眼神,林玉山察覺到了,枯白的手指上,指甲很長,掐住丫鬟的下巴,迫使她轉過頭來,指甲嵌進了肉裡,很快便滲出了血液,丫鬟疼的淚水溢滿眼眶,卻仍然一聲都不敢吭。
“你看他做什麼?燕大人此番出行,深的陛下歡心,且有尤家貴女相伴,一路上怕是春風得意的很,怎會在意你一個小丫頭?”
燕熹走過來,低聲道:“你先下去。”
得了他的命令,小丫鬟不做停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林玉山斜靠着,慘白的面容上,顴骨高聳,眯了他一眼:“你這是在忤逆義父嗎?”
燕熹轉身去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義父說的哪裡話,不過是個丫鬟,哪能入得了義父的眼?”
接過他的茶水,林玉山冷笑一聲:“燕熹,你如今在陛下面前是何等的風光,這次周家的事,是你的手筆吧?”
燕熹不語。
他從寒鴉衛裡出來,一舉一動都會被林玉山注意着,隻是他看似掌控了一切,卻并不知道,他已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一個聲名赫赫的半步多。
說他聰明,卻又不夠聰明,老太監風光了大半輩子,總是要捧着的,否則如何高高舉起,再重重摔下呢?
“自然是瞞不過義父的眼睛。”燕熹的話聽着是恭維,可是語氣卻淡淡的,“周家不亡,又如何會同意你我二人在朝中立足?”
一個是蒲包貨,一個是太監,他們的關系一旦在朝中被剝開,必定會被人所不齒,到那時,隻怕會被排擠出朝堂,所以,現在能占足的底方,必須站穩。
縱使知道燕熹所言不錯,林玉山還是有一種控制不住他的感覺,他冷哼一聲,警告道:“燕熹,你最好謹記這一點,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叫我一天義父,就是一輩子的義父,你擺脫不掉我的。”
說着,他尖長的指甲點在他的心口處,語氣森然道:“就像是這個寒鴉衛的烙印,生火烙上,你一輩子都去不掉。”
被他點的地方,似乎還在隐隐作痛,他在晉升為甲字一等的死士時,就被烙上了這個恥辱的烙印,生肉和燙紅的鐵接觸在一起,會冒白煙。
思緒在一個晃神間,想起來尤辜雪從大火裡找他,那雙白嫩的手也是毫無顧忌的撫上滾燙的鐵栅門,滋啦作響,她的身上也有了烙印。
隻不過他的烙印是恥辱。
而尤辜雪的烙印,是為他而生的。
林玉山就看他的眼神有些遊離,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冷硬的面容居然帶了些難以得見的笑意,雖然不明顯,可他能分辨出來,這一個簡單的笑,使得燕熹整張臉有了些冰雪消融的迹象。
與剛出死士營時不一樣,他有了些活人氣。
林玉山畢竟在宮裡多年,什麼好事爛事他沒有見過,那個尤辜雪從入刑部開始,就一直纏着燕熹,皇宮裡都傳遍了,那女子出身好,樣貌佳,還在這個滿是男子當官的世道裡,撕下一塊給自己,被這樣的女子纏着,有幾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能扛得住?
尤其是他這種在黑暗裡走的久的人,更會渴望。
“燕熹,尤家是世家,近年來與白家交好,世家聯姻也是常有的事,義父勸你,最好别起一些不該有的心思。”林玉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現如今雖然風光,可如果她知道你有個太監義父,還有個人盡可夫的娘,你覺得她會要你嗎?”
燕熹的臉色瞬間布滿寒意,袖中的手倏地握緊,緊繃的下颌線無不展示着他隐忍的怒火。
林玉山看他雖不言語,可是眸中的仇恨又被自己挑了起來,心中無限的滿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耳畔。
“燕熹,那是世家嫡女,你又是什麼東西?趁早斷了念想,義父也是為你好。”
換做以往,林玉山的這些話,他根本不會在意,可是如今聽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在心間蔓延開來,蠟燭燒短了一截,啪的一聲,變暗的燭火又再度變亮,窗外響起了更夫的梆子聲。
回過神來,林玉山已經離開了。
從袖子裡拿出那個掐絲銀玉镯,燭火下還泛着誘人的光澤,素銀配上通透的玉石,素雅也好看,不張揚。
他在尤辜雪把這東西抵一頓飯錢的時候,就鬼使神差的過去贖了回來,想要還給她,可又不知道該怎麼還,怎麼還都不對,就隻能把它留在自己的身上,越看,越覺得自己像是陰溝裡的老鼠一般。
惡心至極。
收起镯子,燕熹朗聲喚了丫鬟進來,眼神瞥向那張被躺過的床榻,聲音冷的如同淬了冰:“去,将整張塌都燒了。”
丫鬟低頭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