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方秉雪不僅獲得了藥店的詳細地址,也知道了哪家牛肉面做的最好吃,走的時候老闆還堅持要他嘗嘗甜胚子,說是自家做的,外面買不來。
陽光刺眼。
方秉雪在駕駛室裡吃了退燒藥,安全帶“咔哒”一聲嵌入卡槽,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沖副駕駛上的骨灰盒打招呼:“走吧咱?”
骨灰盒上的小照片裡,一位頭發花白的奶奶拘謹地抿着嘴。
“别擔心,”他轉動方向盤,“馬上就回家了。”
老太太身邊沒啥親人,去世的時候近親屬就那個孫子,因為剩餘刑期時間和改造表現不好的原因,被駁回申請,沒能見上一面。
方秉雪在醫院樓下抽了根煙,等身上味兒散了才回去,把情況說了。
老太太嘴上帶着呼吸機,扭着臉看他,方秉雪伸手,給她的頭發往後理了理。
他有點難受,不知道這位性格古怪的老太太有着怎樣的人生經曆,戶口本上的那幾行字不算,寫不出她的一生,最早上班的時候,帶方秉雪的師父吵過他,說你就是心太軟了。
但吵完後,師父又說,心軟點也挺好。
——可方秉雪不這樣認為。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結束,他在一個陌生而蒼涼的村莊附近,根據老太太的吩咐,找到了那一大片的紅柳林。
方秉雪覺得自己心腸挺硬的。
他踩在秤砣一般的土地上,把骨灰盒打開,在連綿的群山和風沙的注視中,平靜地把骨灰倒下。
已是黃昏,沙丘上的落日紅得像血,襯得遠山仿佛剝了皮的筋骨,沒什麼盎然的綠意青蔥,是灰褐色的,沉默不語的,是最熟悉而寬容的家鄉,是出生的地方。
如今,她回到了魂牽夢萦的西北,在紅柳林裡安然入睡。
這裡比礫川縣更加貧瘠,村落裡沒什麼年輕人,方秉雪點了根煙,沒抽兩口就聽見有人叫他。
“叔叔,别踩着羊糞蛋子了!”
方秉雪回頭,一個頭上裹着圍巾的小孩坐在驢車上,晃着兩條小短腿,遠遠地沖他笑,臉蛋紅撲撲的。
“行,”方秉雪也笑,“謝了。”
賣豆腐的老太太一輩子都沒怎麼拍過照,直到辦理後事時,才從公安部人口信息庫調取出了存檔,方秉雪根據村支書的指引,找到了那間廢棄的老屋,給空了的骨灰盒留下,但剪了角的身份證,被方秉雪帶走了。
他琢磨着,等老太太的孫子出來,也能有個念想。
村支書知道他是來礫川縣的駐點警員,熱情地要留他吃飯,方秉雪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合,左右胳膊都被人拉着了,推辭好久才出來,結果越野車的後備箱上,放了一大捆報紙包着的蕨菜幹。
“自家曬的,”村支書用皲裂的拇指蹭了蹭臉,“你拿回去泡兩天,炖肉香得很!”
方秉雪嗓子還啞着,又說了個謝謝。
——西北好啊。
回去路上,方秉雪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晚上九點半,夜風呼嘯。
方秉雪開着越野,盤算着入職前得去洗個車,派出所那邊一直以為他後天到,畢竟跟王川隻算配合,對方開玩笑說二等功啥的,方秉雪不傻,沒往前湊,哪兒有剛到一個地方就鋒芒畢露的?
基層幹警不容易,為着案子忙得家都顧不上回,在方秉雪看來,他也就搭把手而已。
雖然骨子裡還有些橫沖直撞,但方秉雪被父母教的好,為人處世都挺規矩。
所以他規規矩矩給車在路邊停好,進了昨晚那家小超市裡。
人家多給了他一排AD鈣奶,這會兒,方秉雪就準備買兩盒煙,權當照顧下生意。
退燒藥效果不錯,他除了嗓子有點啞之外,整個人已經恢複大半,全然不見昨晚的狼狽,就是過敏沒好透,眼睛見了風就疼,還泛紅。
昨晚那個呼呼大睡的老闆此刻是醒的,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視看,方秉雪轉悠了一圈,買了點小零食,結賬的時候問:“有黃鶴樓嗎?”
“有,”老闆拉開玻璃櫃抽屜,“你要軟藍還是……”
方秉雪左右看了看:“都行。”
他沒見到周旭,也沒見到那條小醜狗,連馬紮都被收起來了,斜靠在角落。
頭頂的燈泡垂下,忠實地灑着昏黃的光。
結完賬,老闆給塑料袋遞過去,很熱情:“還要什麼嗎?”
方秉雪收回目光:“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