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一起烤火,在二嬸家的院子裡,燒烤上穿了肉,萬嘉旅吃東西胃口小,屬于什麼都要嘗一嘗,什麼都吃不完,浪費這詞兒在他身上好像是生活品質的象征。
“紀老師,我覺得這裡真好诶,山清水秀的。”萬嘉旅坐在小凳子上,伸手烤火,紀榆在他的對面給他烤烤串。
“這裡不太方便。”紀榆低着頭擺弄,“窮。”
“可不是窮,”萬嘉旅往嘴裡投花生,“可是太窮了。”
“嗯。”紀榆遞給萬嘉旅一串,“燙。”
“明天一早我走了啊,”萬嘉旅坐在小凳子上,“我明早就不叫你了。”
“嗯。”紀榆說,“到了...給我發消息。”
“幹什麼呀,弄得跟查崗似的。”萬嘉旅說,“你椅子讓給我坐,我坐這個小闆凳累死了。”
“你那個我洗了,這個沒洗。”紀榆說。
“你一個大男人事兒還多,”萬嘉旅一屁股坐下,還是暖洋洋的,“不過要是跟你談戀愛你得多會照顧人。”
“.....”紀榆說,“沒這打算。”
“找個有錢的,能少奮鬥少吃苦。”萬嘉旅說,“什麼拜金不拜金的,都是沒錢的男人說的話,有錢的看得都不是這些。”
紀榆不說話,隻是低頭翻面弄烤串,這是幾塊水泥磚摞的,放了個鐵棚燒炭,上面擱了一張鐵網,肉容易粘在上面,焦掉的味道四散。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偶會有手電筒朝着天照一下照一下的。
萬嘉旅把手交錯在腦後,翹着二郎腿,山風簌簌地吹着,卷着枯黃的樹葉到腳下眼前。矜貴内斂的小汽車停在破敗的屋子外,窮二代與富二代坐在院子裡,破爛的藤椅勾一下都會勾壞昂貴的毛衣。
萬嘉旅眯着一隻眼睛,“紀老師,可别為了面子不委身啊。”
“你晚上住哪裡?”紀榆問。
“我跟你住啊,我可懶得開車去找賓館了。”萬嘉旅閉上眼睛,雙手錯在腦後,“我今天玩了一天累死了,開車要犯困。”
“這裡...不好。”紀榆說。
“當體驗生活了呗。”萬嘉旅吹着口哨,“我草,有星星。”
紀榆沒有看星星,他看夠了這裡的星星,他擡頭隻看見了萬嘉旅流暢的側臉跟高挺的鼻梁,他把帶着大卷絨毛的帽子扣在頭上,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他“诶诶”的喊着紀榆,指着天上眼睛亮晶晶的,“星星!”
他的手抓着紀榆的手腕,有點涼,紀榆盯着他的手發呆,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他不着痕迹地撇開了萬嘉旅的手,去往水槽洗臉,天太冷了,水管已經結冰了,一滴也流不出來,水槽旁邊有水缸,水缸打着補丁,裡面飄着綠色的藻,還有一尾小魚。
門口照亮他們的燈在水缸漣漪上晃動,紀榆伸手想去洗一把臉。
萬嘉旅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邊上,“紀老師,你摸過月亮嗎?”
“沒有。”紀榆說。
萬嘉旅輕輕扯了一下紀榆,“你站這裡看。”
萬嘉旅抓住了他的手掌,才發現這個角度的水缸裡倒影着月亮。
“摸一下月亮。”萬嘉旅說。
紀榆沒摸到月亮,隻摸到了一缸綠色的冰涼的水。
缸裡的小魚緊張又心動,在亞鐵離子裡無法呼吸。
這是萬嘉旅吃野栗子那天釣起來的小鲫魚。
院子裡火盆的火已經熄滅,隻剩下一根白色細長的煙,勾勒出風的形狀。
破爛的藤椅上掉落了萬嘉旅的半包煙。
二嬸嬸拿了紀榆家的生活費之後還收拾了房間出來給他住,是從前表哥住過的房子,堆了很多麻袋的東西。
一盞白熾燈,一張床,床還是老式帶框架的,有些年頭,可以挂一盞燈。
萬嘉旅往床上一躺,鞋子一甩,“我要睡外面,我要抽煙。”
燈滅了,床單有點兒白毛的味道,隻有一點月光從鐵欄的窗戶裡透進來。
“我腳冷。”萬嘉旅直接脫了襪子就把自己的冷冰冰的腳塞到紀榆的邊上。
“要洗腳嗎?”紀榆問。
“不要,”萬嘉旅說,“你把襪子脫了,不然我冰不到你。”
“我...”紀榆就脫了一個外套,渾身都穿着衣服。
萬嘉旅直接坐起來把紀榆的襪子都脫了還扔遠了。
“這下好了。”萬嘉旅側着睡,把腳勾在紀榆的腳上。
“紀老師,”萬嘉旅閉着眼睛說,“你看起來冷冰冰的,腳這麼熱。”
紀榆不好意思地縮了一下,他這麼大第一次跟人睡一張床。
“躲什麼,”萬嘉旅說,“搞得跟個大姑娘似的。”
紀榆的背繃得很直,雙手放在肚子上。
“紀老師,過年那天記得給我拜年。”萬嘉旅似乎是困了。
“嗯。”
“紀老師,我今天很開心。”
“嗯。”
“紀老師,”他睡眼朦胧地擡起頭,“你是醫學生對嗎?”
“嗯。”
“那你覺不覺得你這邊肩膀的肌肉有點問題,斜方肌兩邊會不正常?睡覺的時候最好不要這樣,你應該有正确的睡姿,不是這樣繃着睡。”
“那怎麼睡?”
“讓我靠着睡。”萬嘉的腦袋靠在紀榆的肩膀上,呼吸在紀榆的脖頸,他的雞皮疙瘩在這個時候從腦後連接到腳心,萬嘉旅感覺他打了個寒顫,“逗你玩呢,就是這枕頭太矮了,而且有點臭,我不想靠。”
萬嘉旅說完就陷入了睡眠。
紀榆睡不着。
窗外的月亮被鐵欄切割,在他人生的很多年都是這種感覺。
萬嘉旅的睫毛挨在自己的身側,但是紀榆不覺得厭煩。
現在再看那鐵欄遮住了月亮的眼睛,沒有人發現他們在夜晚親昵地睡在一起,是超過朋友的範疇。
這種他想都沒有想過的劇情如此平緩地發生,在他的羞恥心發作之前就已經完成。
紀榆這兩天也就昨天在鎮上的賓館睡了幾個小時就被萬嘉旅挖起來玩,今天折騰了一天在萬籁俱寂的時候也犯困。
萬嘉旅在深夜将手攀爬至紀榆的脖頸,紀榆将他的手放回去但是沒一會兒他的腿又會整條都挂上來,他呼吸平穩,睡得安逸。
萬嘉旅的機票時間其實不早,但是要從這裡出發的話淩晨四點他就得起來了。
萬嘉旅的鬧鐘在貼身的兜裡震動的時候,紀榆還在熟睡。
萬嘉旅點了一根煙,看着身邊睡着的紀榆,誰能想他一個月之前還是稍微靠近一點就要往後倒退的男人,滿身都寫着窮字兒卻還要将自己的自尊看得比山還高的男人,但是他這副漂亮的皮囊跟逗一逗都會漲紅的臉跟耳垂,卻全戳在萬嘉旅的最喜歡的地方,來送錢的追車時候濕漉漉的眼睛,抱着餃子來的時候害臊的神情,拽着他的榮譽證書時候像看見了什麼伯樂。
他那字都刻破了紙張,還以為對方并不知曉。
萬嘉旅吸了一口煙,指尖撩過紀榆的發梢,有點兒嫌棄帶着黴味的被子,他撣了撣衣服,就要走了。
他的腳步很輕,一個人駕車在還沒天亮的山坳裡離開。
等紀榆醒的時候,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他用手掌去感知之前在這裡的人的溫度,他身上淡淡的昂貴香水味道好像還停留在此處。
紀榆看見了萬嘉旅遺漏的香煙,揣在兜裡拉上了拉鍊。
萬嘉旅一走,時間就變得漫長起來了,父親天天都往新的地基處跑,總是有人拉着他打麻将,偶爾回來二嬸家吃飯。
二嬸對紀榆的态度也很明顯的軟和起來。
紀榆有很多活兒要幹,往年過年回來他都得劈柴,洗衣,腌制一些鹹菜,但是今年,這些活兒二嬸一手包辦了,看着紀榆隻是說讓他用功念書。
紀榆受到了優待,他知道為什麼。
昨天去買醋的時候小賣部的人瞧着他,萬嘉旅就來了一天,消息散播得飛快,聽說他給紀榆的親戚散整包煙,給小孩兒發紅包,整個架勢搞得像衣錦歸鄉的兒郎,他說他是紀父的小兒子。
今天過年。
紀榆也沒什麼要買的,過年要放的炮萬嘉旅這個小敗家子有一大堆,帶不走放在這裡了。紀榆再次來到小鎮的菜市場,來來往往的人都是灰色的,偶爾有跳脫顔色的都是小孩兒。
紀榆買了一些菜回去,今天要在二嬸家過年。
這其中萬嘉旅隻給他發過一兩個信息,看起來都是群發的。
他的朋友圈都是遊戲人生,比如玫紅色背景的下滿杯的酒,那玻璃杯精美切割的花紋如璀璨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