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随意拍的一張風景,仔細看有一隻手環,應該昂貴,紀榆在他的桌子上見過;
他懷裡抱了一隻貓,貓看起來兇巴巴的,他穿着高領的洋紅色毛衣,手機殼子很花哨,上面畫了抽象的畫,很好辨認。
但是他的朋友圈裡,有一條,跟這些東西都格格不入。
「你是我的栗子」配圖是一個陽光下的生栗子,就在他們釣魚的塘邊,這口從前紀榆總是穿着半桶套靴來下魚籠的池塘。
栗子殼是堅硬的,但是栗子是綿軟甜膩的。
這是關于紀榆的朋友圈,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停留,他不知道萬嘉旅是什麼意思但是,紀榆好像要誤會了。
他今天比這個不自覺的還有,不自覺地看了多次手機,這事兒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二嬸家的年夜飯父親還因為打牌遲到了,但是他這幾天似乎是喝多了酒,耳朵格外的背。
二嬸因為萬嘉旅送了不少值錢的東西,都被她擱起來,等着以後要派用場的時候拿出來裝點門面。
二叔今天開的酒昂貴,有識貨的人跟他說,這酒一瓶都頂的上他釀五年的整缸的燒酒,不是今天過年他都舍不得。
父親今天連捉筷子的姿勢都帶着不經意的傲慢,像窮苦了一輩子的人忽然掌握了什麼權利似的。
“榆,喝酒。”二叔笑盈盈地給滿上了一杯,紀榆有點兒想伸手去擋。
“你二叔要倒你就讓他倒,能不能學點你那個朋友,大方一點。”父親已經飲上了。
“榆,你那個朋友跟二嬸講,說你表哥調回來這裡的事情他去問,是不是真能問?”二嬸的雙手撐在飯桌上,微微往前靠,有點兒求人辦事兒的味道,“他跟我講,說你跟他關系特别好,穿一條褲子呢,說你倆互相照顧呢。”
“......”紀榆正想替萬嘉旅拒絕,紀父又說,“大老闆這麼點小事情,你愁什麼?”
父親中午也喝了酒,晚上又喝,臉上有點紅,舌頭也有點結巴起來,拍着紀榆的背,“你知道昨天,昨天我在那兒打麻将,他過來買香煙,他跟我說什麼,說我家榆是他最要緊的朋友,說他,他以後都會幫襯,你知道他的小車多少錢?”
父親一條腿踹在凳子上,半蹲着,表情似乎暗藏不住的得意,有點兒賣關子的意思,黝黑的手指比劃出數字,“他跟我講,有什麼要幫忙的,盡管開口!”紀父說到這裡,甩了一把手,把酒杯撩翻了一點兒,他的手指趕緊把溢出來的酒又攏回去,把手指塞進嘴裡,一滴酒都不肯浪費。
“榆啊,”二嬸說道,“你表哥的事情,你托着也問問,二嬸也沒别的人能托付,你長大了,也要幫襯幫襯家裡。”說罷還舉起了酒杯。
“都小,小,小事情!”紀父道,“他給我留了手機号碼,叫我,叫我随便什麼時候都能打。”紀父拍了拍紀榆的肩膀,從耳邊摘下來一根煙,遞給紀榆。
紀榆不要。
此時手機嗡嗡地震動。
紀榆好似等這個很久了,他掏出了手機看了一眼。
“代我們問小老闆過年好,”二嬸道,“榆,上心點啊!”
紀榆一路小跑出來接電話。
“喂?”紀榆壓了一口氣,剛剛跑得有點喘。
“這麼久才接我的電話呀?”對面的萬嘉旅倒是懶洋洋的,“紀老師,幹嘛呢?相親呢?”
“沒。”紀榆站在田隴裡,邊上有風,有點冷,他拉起了立領,把手插在兜裡。
他看見了彎月,在大山的中間,大山似乎會緩緩迫進,将月亮吃進肚子裡。
“什麼沒呀?”萬嘉旅似乎在床上,翻了個身。
“我...”紀榆楞了一下,“沒相親。”
“啊...你這麼漂亮的人不提前來預定嗎?”萬嘉旅似乎是點了一根煙,“不都得榜下擇婿嗎?”
“沒,”紀榆說,“沒有。”
“啧,這可太沒眼光了,”萬嘉旅笑說,“紀老師,我好想你啊。”
忽有狗吠,“旺”的一聲,紀榆被吓了一跳。
“呀,紀老師不好回答所以找了個發言人嗎?”萬嘉旅說。
“沒。”紀榆沒有跟人打電話閑聊天習慣,也不知道說什麼。
“那紀老師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萬嘉旅的聲音似乎壓低了。
“紀老師,我去了你那一趟可是把我累死了呢。”萬嘉旅似乎有點撒嬌。
“我...”紀榆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
“怎麼了紀老師,你不是老師嗎,老師的表達能力就這樣?”萬嘉旅似乎去掐煙了,紀榆光聽他的聲音都能想象出來。
“你穿暖和一點。”紀榆說,“你那,要降溫。”
“沒了?”萬嘉旅巧笑。
“我...”紀榆又哽住了。
“沒有話,要對我說嗎?”萬嘉旅又問,聲音有點兒膩。
紀榆還沒回答,萬嘉旅又說,“我可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紀老師說呢,最重要的——”
紀榆屏住了呼吸。
“新年快樂。”萬嘉旅說。
“你也新年快樂。”紀榆接話。
“你看,你看,你看,我之前跟你說了過年要跟我拜年,要我打電話過來就算了,還得我先給你拜年,你才能說?就一句話我都得跟你讨嗎?”萬嘉旅說。
紀榆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他覺得好像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又搞不懂自己想要他是什麼意思。
“...你這兩天,幹什麼了。”紀榆問。
“嘿我靠,紀老師什麼意思啊?查崗啊?”萬嘉旅似乎坐起來了。
“沒,就,就随便問問,”紀榆摸了摸鼻子,“留給你的試卷,你,你做了沒有。”
“白高興了,”萬嘉旅能聽見的失落,他似乎拍着被子,“我還以為紀老師惦記我呢,原來沒有啊,隻想着自己的工資,隻想着試卷呢。”
“沒,”紀榆說,“不是。”
“什麼不是啊?”萬嘉旅的聲音好像貼着紀榆的耳朵,說話時候的喘息音都能聽見。
“紀老師,”萬嘉旅說,“你的手機,我記得是不是不太好。”
“嗯。”
“打了這麼一會兒的電話,開始燙了吧?”萬嘉旅笑。
“嗯。”
“太好了,”萬嘉旅壓低了聲音調笑,“我還怕我的單相思燙不到你的耳朵,你的爛手機幫我忙了。”
紀榆的手有點兒發抖,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我的手機就不行了,不但不會燙我,連消息也等不到,你說我這個手機這麼貴怎麼還沒有你的好呢?”萬嘉旅的聲音有點兒軟,“紀老師,你想我嗎。”
“...”紀榆抿了抿嘴不知道說什麼,最後憋出來一句,“你,你做試卷,我,回來看。”
“紀老師怎麼還結巴了?”萬嘉旅說,“唉,算了,不想就不想吧,唉,算了,大過年的,算了,就這樣吧,睡了,哦對了,你回去翻枕頭,雖然你不想我,但是我還是...送了你一本書,你好好閱讀。”
“唉算了,沒心情了,”萬嘉旅說,“挂了,新年好,拜拜。”
萬嘉旅說着就挂斷了電話,冬日的麥田是黃色的,積水了,夜半還帶着霜,月光送他回去。
冬至之後的天總是寒得刺骨,紀榆低着頭往二嬸家裡走,他推開了門,翻開了枕頭。
他送的書,封面寫的還是「百年好合」
一沓的鈔票,是厚厚的紅包,52張,末頁是一張紙條。
「不會寫情書,能雇你寫嗎?」
紀榆捏着溫度還沒下來的手機,坐在昏沉的房間裡,木床在他坐下去的一瞬間發出老家具經久失修的聲。
“喂。”
“這麼快情書寫完了?”
“沒有...”
“沒有你給我打什麼電話,收錢不幹活?”
“...要寫收件人。”
“收件人,不是已經收到了嗎?”
“......”
“雖然我一個人過年很無聊,但是...算了,祝紀老師新年好吧,我挂了啊。”
紀榆還是噎在嗓子口,對方也未挂,半晌他說,“初二,就回來了。”
萬嘉旅似乎翹着腳在彈指甲,“你又不想我,你初一回來也沒用啊。”
“...你,你想我初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