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榆在年初一就背着包走了,二嬸嬸給紀榆塞了些路上吃的,紀父沒醒,昨天喝多了。
紀榆走了好遠的路來到鎮上,坐着大巴車去往縣城的火車站,他買票的有點晚了,趕着走最快的隻有硬座。
他在包裡給萬嘉旅打了欠條,想回頭拿給他。
紀榆這麼早回來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做,打工的店要到初六才上班,學校裡估計也沒有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早回來,或許萬嘉旅這樣的人正月的時候有走不完的親戚,拜不完的年。
他的生活很豐富,跟紀榆完全都不同。
紀榆捏緊了自己的背包的肩帶,垂着眸子去看手機。
萬嘉旅應該都還沒睡醒,他昨天打電話的時候家裡就很吵。
紀榆打開了跟萬嘉榆的微信聊天頁面的數次,卻一個字都沒發過去。
他粗糙的指節來來回回,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盯着塑料袋裡那尾萬嘉旅釣起來的小魚,他鬧着說要紀榆帶回去他要養在家裡。
他拿了本書出來,他當時報考這個專業其實也是老家山坳裡的人覺得出息的孩子不是老師就是醫生,他們對于這樣的職業有天生的濾鏡。
但是其實等紀榆來了這裡才發現窮人家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學這個,最好的是名校的本碩博連讀,而且就業的地域性非常強。
所幸他的導員對他不錯,按照紀榆的情況給他定了往眼科深耕的路,但是生活的壓力還是大,不然他也不會有那麼多份工要打。
就這本《眼科臨床解剖學》紀榆掀開折頁,卻怎麼也看不進去。
綠色的鐵皮爛火車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搖晃着泡面,大聲地用紀榆聽不懂的方言交談,孩子哭泣起來,她的老母親背上還有一個孩子在睡覺。
擰成麻繩的花布勒在她的胸腔,女人的頭發是自然卷的,她身邊的男人翹着腳在睡覺,被吵醒的第一件事是叫女人把腳底下被塞進去的吃的趕緊拿出來。
他斟上一杯白酒,不管女人死活。
紀榆前面的女人遮着一頂帽子,啜泣着低着聲音在打電話,她的男人又打她了。
紀榆拿出了耳機,給自己的耳朵塞住,他并沒有去聽别人苦難的愛好,他自己也過得不咋樣,他考上大學的時候紀父三番五次的猶豫還要不要供他上學,最後還是村裡的支書來出面才勉強讓他讀到現在。
紀父揣着錢給他的時候連連歎氣,說要是紀榆沒出息那簡直應該一頭撞死在爺爺家的墳闆上。
紀父後來又小聲地說,讓紀榆找個城裡的有錢小嫚家裡的日子就好過了,這是村支書說服紀父的重要原因。
紀榆長得清秀漂亮,去了大城市恐怕能被人一眼相中,找個有錢的獨生女那所有一切都姓了紀了。
因此他對女生有着天然的抵觸,他不想任何女生靠他太近,好像靠近了女生,他就靠近了紀父想要他成為的那種人。
火車實在太慢了,到現在都才将将地離開縣城三十裡,他要在這車上坐約摸七個小時。
外面的天氣有點兒陰,順着長江一路向南。
他的手指摩挲着書本,想讓自己多看一些進去用來排解時間,但是最後他還是拿出了萬嘉旅的試卷。
萬嘉旅的數學差得過分,跟他平常八竿子連不起來,他到現在連函數都學不好,紀榆去尋找他學不好函數的原因想要對症下藥但是也想不出來,他能做的好像隻是把他的知識點再鞏固鞏固。
唯一,萬嘉旅的名字寫的很漂亮,紀榆的手指觸碰過他的名字,那筆觸似乎能無限的生長,纏繞自己的指尖。
外面的天越來越陰了,火車在山海中穿梭,從小山坳到大城市,每一步都很累,每一寸都很遠,紀榆看着窗外緩緩隐入霧瘴的小縣城,看見led屏上的他将要去往的地方,他看見故鄉遠去,看見未來迎接,他瞧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今年會發生什麼。
手機震動了一下。
紀榆覺得可能是萬嘉旅醒了。
他拿出手機才發現是跨了省市的歡迎短信,他有點失望地将手機放進口袋。
當他意識到自己失望的時候他好像有點不适,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
火車會停靠站台,男人們站在連接處抽煙,停留的時候有很大的霧氣,上來的人背着籮筐找地方坐下。
紀榆看了看手表,手機還是沒有一點消息,他好像有點期待有消息,但是沒有的話也沒關系。
他讀不進書,看不進風景,他隻能幹巴巴地等着時間流逝。
他隻有一個黑色的書包,都已經搓得泛白,包括他的褲子上的膝蓋處與他的帆布鞋。
紀榆低着頭跟着人流往外走,他在想今天好像學校可能也沒人,如果不行的話可以住在那個賣早餐的小車裡,他明天還可以去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