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小攤陸陸續續地開始出來,二人也并排往前走,臭豆腐香豆腐烤鱿魚小馄饨鱗次栉比。在紅色藍色的篷布下面寫着白布紅字,燈都一閃一閃的歡迎光臨。
“餓了嗎,”紀榆問,“但是這些好像...”不是很幹淨。
萬嘉旅的腸胃實在差,紀榆跟他吃多了飯就知道他辛辣刺激他就要肚子疼但是他還饞。
“要不,”紀榆猶豫了一下,“你想吃哪個,我回去給你做。”
“你都不嫌累。”萬嘉旅說,“找家面店吃一下算了。”
“不累。”紀榆把手插在沖鋒衣的口袋裡,看着萬嘉旅的後腦勺。
“我哪舍得我的紀老師總累呀,”萬嘉旅說,“做了飯沒力氣給我洗澡了。”
“這家幹淨一點。”紀榆指着一家面店說。
“你别告訴我這些店你都打過工。”萬嘉旅說。
紀榆又不說話了。
“還真打過工啊?”萬嘉旅說,“這都是廚房,都是刀火什麼的,你不是我看着你得學動手術那些的嗎,我看你不是已經去手術觀摩了,弄傷了怎麼辦。”
“也沒那麼危險。”紀榆說。
“你專業你導員給你定的?”萬嘉旅問。
“嗯。”
“你導師對你還行嗎?”萬嘉旅問。
“差不多,”紀榆說,“都挺好。”
“你們這個學校吧...”萬嘉旅皺眉,“不是很行,但是你學的專業你自己喜歡嗎?”
“還好。”紀榆說,“我...還行。”
“學醫苦啊,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啊,”萬嘉旅說,“而且現在你們這個就業也是,哪輪得上你們這些年輕的,一熬就得十年打底,規培的時候都當畜生用。”
“但是這東西吧,也有高興的事兒,”萬嘉旅說,“醫生比較崇高,是不是?”
萬嘉旅話還沒說完,剛剛紀榆指着的面店老闆看見了紀榆,笑盈盈地擦這手,“小紀,找工呢?我老鄉那邊缺人呢,你過去不?”
“不去了,最近有點忙。”紀榆說。
“吃飯了沒,沒吃飯這兒吃一口。”老闆說,“也就是生意不好,生意好了我還想把你叫回來幹呢,找的那些學生裡面,就你最肯吃苦。”
“诶,小紀出來吃飯啊,今天沒吃食堂?”老闆娘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露出一個笑容,“今年就得畢業了吧?哎喲,這幾年真是我看着你,可算熬出來了。”
萬嘉旅往店裡走,眼神複雜地看了紀榆一眼。
“沒趕上你的苦時候。”萬嘉旅說。
“很多人都打工,”紀榆說,“學校裡很多。”
萬嘉旅轉頭,嘶了一聲擰着眉頭看着紀榆說,“我他媽的怎麼想跟你道歉呢,我感覺我來晚了,有點不好意思?”
“有點馬後炮的意思了也是。”萬嘉旅往店鋪的角落裡走。
紀榆匆匆往前兩步,張了張嘴,猶豫了半天,叫了一聲,“嘉嘉。”
“你還知道我叫嘉嘉,”萬嘉旅笑了一聲,“聽見我奶奶給我打電話啦。”
“嗯。”紀榆的手指都在口袋裡要搓爛了,還是有點緊張,“沒來晚...”
“趕緊吃面條吧,我沒褲子要冷死了。”萬嘉旅打斷了他。
萬嘉旅哼着調子就開始用紙擦桌子,油膩膩的。
這調子很是熟悉,紀榆在哪裡聽到過。
好像是在萬嘉旅接他從香辣蝦回家的那一次。
紀榆沒有想起來那首歌的歌詞,隻記得是一首粵語歌。
這會兒也有學生進來了,老闆兩口子開始忙碌起來,很快面就上來了。
“嘿,還是我紀老師推薦的店靠譜。”萬嘉旅拿了一雙筷子就要吃,紀榆将自己手上燙了熱水袋的筷子遞給他。
“體貼的紀老師,”萬嘉旅眨了個wink給紀榆,“今天得早點回去睡覺,我累死了。”
面店裡鬧哄哄的,剛看完電影回來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論着劇情,有三倆男生剛打完籃球,一身汗涔涔在看剛剛拍的視頻,還想空氣投籃。
“踢球,”紀榆繼續燙勺子,“要注意安全。”
萬嘉旅吃了一口面條,卻說起無關的事,“我媽住院的時間長,一來二去的就跟醫生熟了,今天跟我踢球的那個,現在在醫院上班,每年都給他家送東西來着,今天随便問了問。”
“我…”
萬嘉旅放下了筷子,“問完了,我問他那意思,你這卡中間不行,得往上讀。”
萬嘉旅看着紀榆有點兒猶豫的樣子,這東西錢就打不住了,他又說,“咱這兒我問了能退培你怕什麼。”
紀榆洗筷子的手頓在那裡,“...為了我,”
“才去踢球的?”
“不然我幹嘛不躺着,這麼冷我出來踢球,”萬嘉旅喝了一口面湯,“我這個東西又不懂,但是多問點人肯定沒錯啊,學什麼,跟誰,怎麼走,當大夫這事兒都是怎麼說呢,”萬嘉旅卷了一筷面,“我印象裡都是親連親,親帶親,從前麼,要麼有本事,要麼有後門,現在那都是後門進來也得有本事,”萬嘉旅掏出手機,“他微信我推給你,你就正常問就行,有什麼機會之類的别手軟,他老婆還是我奶奶介紹的呢,關系不用白不用。”
萬嘉旅吸溜了一口面。
紀榆覺得是面前的面條熱氣沖得厲害,不然他的眼睛也不會是濕的。他低着頭攪動着碗裡的面條,學校是個小社會,資源是圓桌上的小盤菜,所有人捏着自己的筷子虎視眈眈,但是說好了該有的三斤的肉上桌的時候成了兩斤姜。
說來也不怕笑話,紀榆連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都是找導員詢問的,他去的時候隻拎了一籃子水果跟特産,但是他送導員的時候,看見了後備箱許多包裝精緻的禮品,那一兜水果,被放在最角落,扔進去就散了,徒增人的煩惱。
“紀老師,怎麼不說話啊,”萬嘉旅擡頭,隔着面條的霧氣看他,“你他媽可别跟我說,你老正直了你不搞這一套你要腳踏實地自己俯首甘為孺子牛啊。”
“沒有。”紀榆說,“你,能不能,就是...”
“連起來說,”萬嘉旅低頭吃面,“我知道你說得清楚,就是他媽的被帶歪了,說點話都費勁呢。”
紀榆也低下頭,他都沒吃,面都要攪碎了,舌尖在牙上壓了又壓,額角的青筋都在滾動,他吞了下喉結。
“又啞巴?”萬嘉旅的面懸在半空,看着對面的人又不說話了,急了,“說下去啊,怎麼,我還得看三十秒廣告才能繼續聽啊?”
面店很吵,叮當地炝鍋廚房騰起一片大火,天花闆都被熏黑了一片,泡蘿蔔嚼起來有點酸甜,黃色的排桌人還不少,二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牆上挂着不少美團跟餓了麼的廣告,紫色的滅蚊燈一閃一閃的。
紀榆垂着眸子,筷子都要擦得冒火了,他覺得他的口頭支票讓人發笑,但是他猶豫了數次,才接着說,“我...”
“說呀,”萬嘉旅看着氣都不喘的紀榆,他的钛釘耳洞下的耳朵通紅,似乎說這種話要他花費很大的力氣,“你大喘氣幹嘛呀。”
“雖然你不稀罕,”紀榆擡起頭看着蹲在凳子上吃面的萬嘉旅,“但是,我有的。”
“都給你。”
萬嘉旅沒回答,低頭吃面條,他胃口不大,但是今天吃得好像格外多。
二人就沉默地對着吃面條。
他終于吃不下了,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走了,他撐着手起來的時候,歎了口氣說,“紀老師有點傻,介紹個人就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