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陸在蘅僞裝的平靜破碎,神情難以形容,像被最心愛的人照着,心窩捅了一刀,眼神裡皆是難以置信。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隋寂乖。
哪怕所有人都讨厭隋寂,說他惹事,嫌他陰森森,陸在蘅也覺得這小孩乖。
哪怕隋寂總是給他找麻煩,今天打架明天進局子,他也覺得隋寂心善,隻不過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有點長歪了。
掰正就是。隋寂黏着自己的時候,要多乖有多乖。
連陸員峥都不抗拒和隋寂的接觸,兄妹倆都覺得他乖。
“什麼視頻……”
陸在蘅聽見自己無比喑啞的聲音,他努力描摹着隋寂的眉眼,仍看着乖,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判斷。
隋寂抖着手,從警察那裡拿過自己的手機。
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等不堪入目的畫面出現在衆人眼前,陸在蘅輕笑了聲,跟隋寂說:
“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以為隋寂神經到無法溝通時,他卻撲進自己的懷裡。
他以為隋寂惡劣到無可救藥時,他說為自己付出生命。
可眼下,原來不可救藥的是他陸在蘅。
陸在蘅收回視線,一點點恢複往常的平靜,他聽到警察有些難以啟齒似的問他要不要報警立案。
加害者和受害人換了位置。
陸在蘅卻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且被纏裹着垃圾。
警察們的表情有些微妙,陸在蘅極力平息,淡淡道:
“不用,如果沒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說完,陸在蘅誰也沒看,也沒真的等一個回複,沖警察們點了點頭,推開門,大步離開。
隋寂一直望着門口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王隊歎了口氣,把門關上,繼續教育,這次的主題是性強制違法犯罪……
“好在他沒有堅持報警,要不然你……”
隋寂終于回神,顫着聲音發問:
“如果我做牢,陸在蘅會原諒我嗎?”
王隊倒抽了一口氣,開始無比同情剛才那個叫陸在蘅的高大男生,這是不小心招惹了一個瘋小孩啊。
她觀察着隋寂的臉色,半晌,勸道:
“孩子,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他不報案的話,你不用受到處罰……”
隋寂渾渾噩噩地離開派出所,腳步沉重,感覺自己應該是發燒了。寒假那次發燒被陸在蘅哄着喂藥的情形依舊曆曆在目,可眼下,他抹掉落在眼角的雨水,什麼也沒有。
但其實到現在為止,隋寂還是隻覺得自己犯了個小錯而已,陸在蘅已經懲戒過他了,他們的關系也更進一步了,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面發展,為什麼覺得惶恐。
隋寂說不上來的難受,惶恐。
他隻不過是推波助瀾,讓他們更加水到渠成一點而已。
要說那種被隋盛馳和汪域闌同時不齒的感情基礎,他和陸在蘅也有,隻是沒必要一遍又一遍地說啊。
陸在蘅睡了他幾個小時,難道是還不滿意……
隋寂裹着一身傷回到學校,先去找了陸在蘅,說他已經把視頻删了,陸在蘅毫無反應。
不僅是今天的陸在蘅對他視若無物,往後的一周都是如此,即使是逐個登記信息,陸在蘅也沒有直接找他,而是讓沈卧弦代要。
隋寂幾乎每天都去427報道,但陸在蘅似乎是更忙了,他去的那麼多次,隻見過陸在蘅一面。
一宿舍的人,陸在蘅就是有本事面若平常地應每個人的談話,除了隋寂。
隋寂看着陸在蘅對每個人的笑臉,愈發覺得刺目,然後挨個掃了一眼遲壑、沈卧弦和吳封,嗤了一聲,打開門出去。
“嗤什麼嗤,班長你帶頭孤立他的做法太贊了……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也就你搭理他……”
吳封眉飛色舞地說着,忽然發覺宿舍安靜了下來,瞅了一圈,除了陸在蘅打電話,另兩個默默看起了書,他也跟着卷起來,下了床,趴在桌子上背四級單詞。
就這樣過了一周,又一周,不知不覺到了五月底。
隋寂使遍了所有辦法,就連以前那種大着膽子往人懷裡鑽,都沒能引起陸在蘅的任何情緒波動,對方隻是把他拎到一邊去,連力氣都沒用,轉頭就不知去了哪個隋寂尋不到的地方。
他在陸在蘅那裡,似乎成了一團難聞的沼氣。
五月的最後一天,陸在蘅終于和他進行了一次對話。
不算嚴格意義的對話,陸在蘅站在講台上通知隋寂和另外一名女同學補寫兩篇積極分子心得體會。
這件事是第二次說了,那個女同學的其中一篇有塗抹的痕迹,需要重新抄一遍,而隋寂,他收到沈卧弦的代為通知後,一個字沒動。今天必須得交了。
坐在最後一排的隋寂站起來,望着陸在蘅:
“我不入黨了,我又不是為了入黨……”
“那是為了什麼?”
隋寂沒有說話,陸在蘅面色平靜,對他,也是對所有人:
“青山處處埋忠骨。這句話都聽說過吧,那些犧牲的烈士是為了什麼入黨,在炮火裡沖鋒的先輩是為什麼入黨,還有和平年代裡遠赴艱苦一線的幹部是為什麼入黨……你不用深究你是為了什麼入黨,但請你知道,中國共産黨這五個字是純潔的,容不得你用肮髒的心機玷污它……”
肮髒。
隋寂如被雷劈,釘在原地,即将六月的南嵘一片溫暖和煦,他卻被一柄冰刃貫了心。
原來說到底,陸在蘅還是覺得他……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