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人伴着比賽的播報狂呼着。爸搓了搓手,走去窗邊紮起窗簾,蠟燭燃得正猛,我把燭淚挑出來,擡頭看見爸灼灼的眼神。
“對,九七年的時候我參觀了核城的實驗室,就聽說了她。你記着,她叫‘藍印’。之所以這麼叫,是因為檔案上有個藍印章,說明她是擁有‘地圖’的第一批人。”
“‘地圖’?”我回憶着,“你還是第一次提到這個。”
燭影在爸嘴角顫動着。我追問,“我似乎在很早以前的文件裡看過這個詞。是一種虛拟裝置嗎?”
“嗯。”他回過神來,“她有地圖,那在當年可是個新鮮玩意。對于沒有身體的引渡者,那可是很重要的。”
“無非是将意識放入一個模拟的空間。”我終于回想起來,“對,現在已經不用了。”
爸叩了桌子,“聽我說。當時的引渡者是沒有身體的。她自然也沒有,所以地圖很重要,就像給倉鼠一個跑輪兒似的,盒子裡的引渡者也需要一個活動空間,哪怕是虛拟的。”
“那你見到她了嗎?”
“沒有。”爸搖頭,“我去的那次,趕上她的終結。我沒看見怎麼回事,隻是聞到了味道——整層樓都是焦糊味。”
門外有兩個爬樓梯的放聲說笑,好像怕黑似的。
“傳聞說她是自殺的,燒毀了自己。全部的她不過是一個電子腦。” 爸的眼裡跳着燭光,“她的死無疑是一個打擊。但某些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我問為什麼。
“因為她很棘手。”爸揪着脖子上的肉,“她很危險。”
“什麼意思?”
“她來自的地方,叫E18A。”爸用手指在空中畫着,“那裡有人想要震懾我們,就将她作為載體,帶着震懾,上傳到了共享的數據庫。她并非一個普通的引渡者。核城的實驗室發現以後,就将她标為危險。正打算隔離起來。然後那件事就發生了。”
“我正好在那裡,聞到了糊味。”爸将手交握起來,“燒糊的味道,地獄一般的味道。氣味是從一扇門裡來的,裡面簡直就是人仰馬翻。有個人沖出來,撞到我身上,把紙撒了滿地。她也沒心情撿,我就幫她撿了。她悶頭往前走,等她走的沒影兒,我才發現地上還剩個東西,一個小笛子。也是她掉的。我拿起來,卻沒有去追她,因為我再怎麼不明情況,從剛剛那瞥也看出來了,她在哭。
“那就是覃蝶。高可随後告訴我,她是他手下的研發組長,也是藍印項目的負責人。畢竟是一場大事故,也捂不了多久。高可作為引渡部門的主管,被集團的高層找去談話,非得給出說法不可。他幹脆讓覃蝶出面交了辭呈。
“覃蝶正在收拾東西時,我去拜訪了,問她以後打算去哪兒。她隻是感謝我把笛子給回她,還催我走。我鬥膽問她,藍印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什麼也沒說,把我趕到門口,最後撂下一句,‘我不會放棄她。’”
爸用牙簽逗着燭火,又把簽子摁滅了,窗子哐哐輕響着。“當時我覺得她瘋了。即便她能拿到第二次批準,重新引渡,她又要怎麼處理這個危險?我沒有當回事。
“兩年以後,在天水研究所,她真的做成了。引渡來的就是你母親,是有了身體的藍印;已經沒有了威脅,所以不再是藍印。”
我問,‘威脅’是什麼意思。
“是她的記憶。那裡面有可怕的事,殘酷的事,這是一種武器。我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覃蝶也不知道,沒有電子腦化的人都無法真正看見。覃蝶有個手下接入她的大腦,看到了,上報給她,集團裡就有了傳言,駭人得很。但是,你不要怕你母親,可怕的是利用她的人。覃蝶除去了她過往的記憶,但對她大腦造成了影響。”
“所以她不會說話?”我輕聲問。
爸點了頭。“你出世時,她已學會幾句,更早的時候還不會說。”
“引渡成功的消息傳過來,高可跟我說,覃蝶還真的幹出了這事,要是給媒體知道,不知道要怎麼收場。我說,她被你趕走了,一沒說你什麼,二也沒拿你什麼——菲利亞的模型确實是她團隊自己鑿出來的。
“高可叫我考慮去投錢,去為她做點什麼。我問他是不是覺得有虧欠?他也沒有回話。你媽就這樣靜悄悄回來了,不再有害處,與世無争。我真沒想過能再見到她、正式認識她。當年不過是經過了現場。至于之後做守護人,結婚……”他移開目光,“可能這就是命。”
我還有些想問,但沒開口。
一輛車喧嚣開過,光斑溜下側牆,綴在夜色深處的路燈正閃爍着,和星星一般遙遠。喝醉的又換了首歌,唱着走遠了。
我抓了把米放進電熱杯,希望明早會有電。爸跟過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賣那種裝置,用來反追蹤的?它會識别可疑的人,幫你報警。”他終于記起了我的事。
“我又沒有電子腦,也不懂技術。”我搖搖頭,“别人要真想害我,那種東西根本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