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了解,隻是順着問。”她微笑。“但是你……小時候曾考慮接受電子腦化,記得嗎?核城醫學院檔案裡有關于你的記錄。”
“是。”我答,“那時候的說法是,電子腦化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包括對小孩用上很精細的檢測和治療。我那時不愛說話,我父親疑心我得了什麼心理病,就帶我去找了核城研究所的那位醫生。但醫生認為沒問題,沒必要電子腦化。”
她垂下眼,“這恐怕和上面說的有些出入。”
她語氣頓了頓。我并不知道檔案具體寫了什麼,一陣緊張。
“不過,她倒是在遺忘技術的領域首屈一指,”她忽然笑道,“——屈子清。她現在早已從核城出去,自立門戶了。”
“是的,醫生就是屈子清。她帶着一個女孩兒,我們還去核城的動物園玩了。”
“她沒有孩子,那女孩應該是她的學生。”覃世桢翻看着檔案,“如今過了十年了,屈子清還是不見老。我說的當然不止樣貌,”她若有所思地擡頭,“我時常懷疑,她是不是經曆了什麼,性情變了,研究也更加大膽。她遠在青陽城那邊,我也不好問什麼。”
她一手仍端着茶杯,熱氣舒展開來,消失在窗外天色裡。她瞥了手表一眼。
“這個表是怎麼看的?”我忍不住問。
“這并不是看的。”她笑道,“這是能觸摸到的念想。聽起來不可理喻,但确實是這樣。假如你有電子腦就能明白。”
最後她問道:“孔慕的身體還好嗎?”
孔慕就是我爸。
“還好。他過幾天還要和高總見面,聊他的移植。”我忽而回想起來,“我得問問他約了什麼時間。”
她笑道,“你得問問。”
我看着覃世桢離開,才注意她肩上沾了片柳葉。
實驗室樓的大門總算開了,我按覃世桢的囑咐爬上三樓,正在迷路時,被人叫住。
“這不是咱們的守護天使嗎?”
她個子小小的,靠在一扇門邊笑我。
“我是負責修證言的,叫林遠民。今天他害羞,跑外邊躲着了,我先跟你介紹一下實驗室。”
她在門口按了指紋,又叫我錄入了指紋,“我有最高權限,可以把你也加入。除你我和證言外,就隻有當天值班的維護小組能出入,大緻兩三個人。”走進門去,繞過回廊,我們來到供滿了儀器的房間。她挨個給我指了一遍。
“半個月做一次維護,先接入電子腦簡單檢測。這裡,可以調節和切斷他的感官,再是這裡,進入休眠和隔離狀态,保護他的腦。另外一個房間還可以做電子腦切片。地下一層還有開發和調試模型的地方,更換器官部件的地方,用液缸進行維護的地方。所有這些都是電老虎,開動前要備案。”
我不禁想象身體要怎麼放進這些白生生的機器當中。她原地轉了個圈,很愉快,“整個房子都是我們的,想做什麼做什麼。其他引渡者與我們分開住。”
走出實驗室,來到觀景的回廊,綠蔥蔥的園子在陽光下閃亮。
林遠民神秘地笑,“你知道嗎?證言從前很有錢。”
“真的?”
“他過慣了闊綽日子。當然,說不定和你是同一類人。”她回頭一瞥。
我聳肩,十分懷疑這個說法。
“他也很受重視。”她繼續道,“D35那邊的人給他做了非常精密的數據集。”
“那隻能說明那些人重視工作,而不是……”
她搖頭,“不。原始模型如此接近真實,隻能說是量身打造,而非死後匆忙制作的。這種藝術品般的構想,我難以企及。”
“我可以知道細節嗎?”
“他身體的細節?”
我點頭。
“你看不懂。”她抱起手臂,“何況,這種要求也不成體統。”
“我沒有那種意思。”我一愣,“不過,他的身體做的很真實,幾乎看不出是引渡者。”
她微微晃着身子,轉過來。“你可别再當面對他說。他可能嘴上不提,心裡會很介意。”
我的臉熱起來。
我們走到一樓,來到咖啡機旁。林遠民又問,“他怎麼說服你的?他一求,你就答應了?”
“他沒有求。”我注視着她接咖啡,“是我自己來的。”
她揚起眉,“那你也願意資助喽?”
我低頭,“恐怕不行。即使能夠出資,也不是我出,需要公司的審核。”
“但我勸你審快點。” 她把咖啡放在我面前。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她苦笑道,“沒有錢,他現在可慘了。且不提吃的用的,他也沒法張羅那些活動。他可是一點委屈也受不了。你記得從前他多風光吧?沒有錢,就沒法□□做的事情,‘像個人一樣活着’。這是他的原話。”
我點頭,想着要如何說服父親。
林遠民灌下咖啡:“你來了就好,我終于不用聽他念叨了。”
她絮絮說了些實驗室的安排,我也不懂。末了叫我後天來,和引渡安全部的代表見個面。
我拿着實驗室的小冊子,看得發愁,有太多看不懂的東西。陶林鷗自己知道嗎?
“你可别問他細枝末節,他不感興趣。”遠民提醒我。
“不感興趣”……那他絲毫不懂嗎?
她目光變得神秘,“他倒是懂,而且懂得比我想象得多。”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擡起頭。
遠民替我合上了那張愁人的圖表。走廊另一頭傳來輕微的哐啷聲,一個自動的小手推車駛了過來。
“請給我證言的一周行蹤記錄。”她對着那車說。小車嗡嗡了一陣,打印口吐出一個小簿子。
遠民翻開簿子,“你看這些條碼。破譯出來,就是證言跑哪兒去玩的報告,一小時内是有效的,維護小組的電子腦能夠讀取。”
“這是哪兒來的呢?”
“來自他身上的監控裝置,還有監護者的報告。”遠民小聲說。
她擡起手,止住我發聲,“聽起來挺不地道的吧?但一般隻有我看,隻是例行地排除風險。誰查閱過,都是有記錄的。何況,證言學會了篡改這些記錄。”
我瞪大眼睛。
她肯定道:“篡改了。——你瞧,他平時有聚會,有教課。但我好幾次發現他并不在這些地方。他的生活比我們想象的豐富。”
她觀察着我的反應。
“你再吓唬我,我可就不幹了。”我無奈道。
遠民笑着去推門,帶着熱度的風拂上面來。
“我一直相信,隻有你整治得了他。”她握了握拳,“順便一講,他正在畫室裡。快去看看他有沒有作假。”她順着小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