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烈陽,正是柳條低垂,湖蓮盛放,綠荷堆疊的時節。
江南柳縣,臨湖的茶館二樓上,雕花窗扇半掩着,隐約露出半張容貌昳麗的小臉,眉秀眸黑,膚白唇紅,眼尾綴着一顆鮮豔欲滴的紅色孕痣。
但凡在柳縣住上些時日的人隻遙遙看上一眼,便會知曉此人正是柳縣顧氏米鋪顧老爺放在心尖兒上的唯一哥兒—顧憐秋。
“憐秋,你爹真要給你招贅婿啊?”
茶桌對面一面容清秀的哥兒,小小一顆孕痣落在眉間,他打量了一下顧憐秋的臉色,将面前的茶盞往前推了推,低聲提醒道:“這茶燙得慌,你别急着喝。”
“嗯,”顧憐秋穿着輕薄綠衫,懶散的往上撩袖子,得意道:“我爹總算是想通了,知道他家哥兒脾氣太壞,嫁出去隻會鬧得家宅不甯,與其讓我嫁出去敗壞顧家好不容易在柳縣樹立的名聲,還不如找個贅婿好讓他忍着我作亂。”
“哪兒有人這般說自己,”楊君君斜睨他一眼,不贊同道:“憐秋你脾氣一點兒不壞,會讀書看賬本,在外處事也是落落大方,一點兒不落氣勢。若當真有人入贅顧家,該是他撿了天上掉的餡兒餅才對。”
“哈哈哈哈!”顧憐秋拍腿,大笑道:“君君,還是你會說話,我就愛聽你誇我。你說得對!誰要進了我顧家,合該是他撿了便宜。”
畢竟他家的糧米鋪子,在柳縣人的眼裡,那可是不折不扣的香饽饽。
這顧氏米鋪啊,是柳縣最大的糧米鋪子,在柳縣及其治理之下的多個小鎮上皆有分鋪,且米鋪的東家還與京城的米商關系密切,每年還會運送一大批米糧送往京城。
米鋪東家顧老爺心胸豁達,出手大方,不是個吝啬的人。無論是收田間村裡農民的糧米價格還是給縣裡百姓的賣價向來公道無比,鋪子裡的夥計也熱情周到。
久而久之,顧氏米鋪得了柳縣百姓青睐,名聲漸大,連帶着衆人對顧老爺也很是尊敬,見了面總是要給顧老爺打上兩句招呼。
隻是這顧老爺哪兒都好,偏偏唯獨對他家唯一的哥兒過于寵溺,分明都已經十八了,竟還舍不得将人嫁出去!
更令人不解的是,無論是縣裡的富貴人家上門議親,還是大有前途的官學秀才主動表意對憐秋觀感不錯,卻都被顧老爺一一回絕。
顧老爺此舉弄得柳縣之人一頭霧水,心下不免琢磨:
雖顧憐秋長得吧,的确是貌若天仙,可這容貌也當不得飯吃啊!
天仙也得嫁人呐!
顧老爺不早早給顧憐秋找個可靠的夫家,竟還将他們眼裡家室前途不錯的兒婿往外頭趕。
真真兒是讓人想不通!
“那你想好找什麼樣的夫君了嗎?”楊君君雙手交疊在腿上,好奇的看向顧憐秋。
他與憐秋自小相識,實在想不出憐秋會喜歡怎樣的男子,也不曉得要多厲害的男子才配得上憐秋。
“起碼,長相肯定得中上之姿。”
指節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顧憐秋毫不羞澀的說出心中完美夫婿的特征:“還得會識字讀書,這樣帶出去才不會丢了臉面;脾氣也不能太爆,心地要好,不然我說一句話他頂三句,萬一想暗地裡害我怎麼辦。”
“要是個愛幹淨的人,我可不喜歡他們說的臭氣熏天的男人味;最重要的是,他得聽我的話,我喊他往東不能往西,讓他去抓狗不能攆雞,這樣别人才曉得是我顧家的贅婿。”
聽憐秋侃侃而談,楊君君在一旁聽愣了神,直到憐秋閉了嘴,他才皺着眉頭,委婉道:
“可、可這樣的人會不會有些難尋。”
“不會吧。”顧憐秋搓了搓下巴,喃喃道:“我不過想找一相貌還過得去,懂禮儀,愛幹淨,知對錯,脾氣好,還聽話的夫婿,大不了我讓爹多出些彩禮,應當不難找吧?”
似乎被自己說服,顧憐秋自我認同的點了點頭,拍胸脯道:“阿月姐常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家除了米就錢多了,不信找不到合适的人!”
“是嗎?”
許是被憐秋的自信所迷惑,楊君君懵懂道:“既然阿月姐都這樣說了,憐秋你定然能找到心儀的夫婿。”
顧憐秋做了個肯定的手勢,自信道:“這是自然,君君你隻管等我的好消息!”
說着,他身子往前傾,磨蹭在楊君君耳邊揶揄道:“要我找到了,我去找楊伯父說說,讓他也給你找個贅婿!”
秀白的耳根微微發紅,楊君君被說得有些心動,以袖掩唇,小聲道:“好,我等你消息。”
“哈哈哈!”
顧憐秋捂着肚子笑開了,對楊君君歡快道:“我就知道你也想招個贅婿。”
楊君君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一塊糕點吃了起來,不想跟顧憐秋說話了。
壞哥兒,沒個正經。
整日隻曉得想法子打趣自己。
笑了半天,見楊君君撇過臉不搭理他,憐秋也不覺得尴尬,拿了方才楊君君給他倒的茶水小口小口啜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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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喝了個差不多,時候快到申時正。
憐秋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下擺,道:“我還得去一趟東街的書鋪,明兒琴書省親回來,我答應了送他林大師新出的《山野雜記》。”
“怪道我說今兒琴書怎麼沒跟着你。”楊君君跟着起身,對憐秋道:“我同你一起去,恰好買支墨筆,留着送大哥做慶賀他考上秀才的禮。”
“那倒是正好。”
兩人結了茶錢,坐着馬車去了東街的觀天書鋪。
觀天書鋪是柳縣書籍最為齊全的書鋪,無論是書生們需要的經書史籍,亦或是閨閣小姐、哥兒們愛讀的話本小傳都少不了,書鋪裡的墨筆、宣紙等文房用具在柳鎮卻是獨一檔的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