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江朝月松開了握緊了一路的劍鞘,緩緩吐出一口氣。
前邊是院門,沿着小徑往遠看,是綿延的群山。群山中有一座現在看不到的山,應該還在熱火朝天的舉行着比試,台
上招式如雲,台下人群湧動。
如此想來,倒也玄妙,甯靜的群山中有喧鬧的擂台比武。熱鬧的武林大會中,竟有如此祥和的一片小天地。
江朝月想自己的爹娘了。
想念爹殺豬時那如舞般的身姿,想念娘手中美輪美奂的布匹了。
一陣風過,帶來微微的荷花香;草莖不知緣何被扯斷而洩出的草酸味;原木制成的房屋在太陽下的被曬出的淡淡木頭味。
一切的一切,和江朝月家都有大不同。許是因為爹是殺豬匠,家中總萦繞着淡淡的血腥味。屋外種了兩棵樹,若是太陽大了,就會傳來一股似是樹木被烤焦了的怪味。
在這片味道裡,江朝月向在身邊的蕭翊道歉,“前幾天朝你發脾氣了,很不好意思。”
蕭翊摸摸頭,一臉怪異,“你朝我發脾氣了?”
江朝月本來在翻腰帶上挂着的布包,聽到蕭翊這話,擡起頭,微微張大了了嘴巴,“你沒發現我發脾氣?”
蕭翊“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你說那個啊,我還以為你要專心備賽呢。”
江朝月有些無語,伸出手指一步一戳,直戳得蕭翊退後兩步,“我是不是還得誇你心大不愛計較?”
蕭翊笑得燦爛,“怎麼不行?你就為了這點事向我道歉?我還以為你要捅我一劍呢。”
江朝月收回手,抱臂站在原地,“雖說如此,但将自己的不好情緒無端地發洩到他人身上,如此遷怒的行徑,實非君子所為。”
“那我知道了,”蕭翊收了笑,他的眼瞳本就比常人要深,嘴唇薄,鼻梁挺,不笑的時候無端給人一種壓迫感,“江朝月,我知道了,你這一路上的怪異之處都是為什麼了。”蕭翊念名字的時候故意拖長了尾音,像是高堂上的官人漫不經心的念罪人的名:
“其實你一直在生氣。從我們遇見開始……不,或許是更早,你其實一直在生氣,不過你自己也沒發現。”
“不,不是的……”江朝月後背忽然浮上一層冷汗,否認地後退兩步,“我隻是生氣,我沒有強到讓大家都相信我、認可我。”
“不,”蕭翊向前邁進兩步,“是你沒有認可自己。”蕭翊死死地盯着江朝月,“你不僅沒有認可自己,也沒有認可我。”
夏季多雨,遠處烏雲壓頂,偶閃銀光,雷聲沉悶如棍,空氣中草酸混着水汽味,熏得江朝月直想吐。
蕭翊繼續往前邁了一步,“你在生氣什麼?你在櫃台擦茶杯、坐在欄杆旁倚望大街、聽書的時候你在生氣什麼?”
江朝月被這潮濕的風一吹,冷靜了下來,第一個反應是:我有在生氣嗎?
這實在是很難說清,連江朝月都開始疑惑了。
我在生氣嗎?
我好像是在生氣,可是我在生氣什麼呢?
江朝月隻好歎了口氣,“我不知道,”江朝月擡頭直視蕭翊,“你不說,我甚至沒覺得我在生氣。”
“你太過冷靜沉默,我大多數時候,也會忘記其實你一直在生氣這件事。”蕭翊彎彎嘴角,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具有壓迫力。
水汽味淡了,但是雷聲卻越來近,雨聲也越來越近。
“你不害怕?”江朝月斟酌着開了口,“畢竟我一直在生氣,如果哪天遷怒了你,你豈不是沒出說理?”
蕭翊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叉腰道,“不,你比他們都有生氣多了,他們要不就是滿腦子‘練武練武’的,多沒有意思。”
雨終于下了。
江朝月微微低下了頭,好讓雨水不會滴進眼睛裡。江朝月不說話,蕭翊也不開口,倆人就叫這雨,被打成了兩隻落湯雞。
“哎呀,你們都站在這裡幹什麼呀,都淋濕了。”
秦錦竹撐着傘跑來,将手中懷抱的傘塞進蕭翊手上,又将蕭翊推到江朝月身邊,“翊兒,落水也不知帶人去檐下躲躲,就站在這,你什麼時候腦子也這麼軸了?”
言罷,又轉頭去說江朝月,“孩子,身體是試練的本錢,再怎麼樣也不能這樣和人置氣啊。”
在秦錦竹明示的目光下,蕭翊緩緩打開油紙傘,擋住了倆人頭上的雨。
江朝月聲音有些暗啞,發絲順着水流下的方向黏在臉上,睫毛上的小碎晶随着江朝月眨眼的動作落入塵埃中,“堂尊,是我不好,我……”
江朝月還沒說完,就被蕭翊抓住手臂往屋裡帶,“娘,江朝月今晚回去不方便,還有沒有客房?”
在雨下猶未覺,現下隔了雨,衣服水靈靈地沾在身上,冷得江朝月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