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地埂上或蹲着、或站着的幾個戴着草帽子、撮着老煙鬥的東北老爺們兒,吞雲吐霧地互相看了幾眼。
這年頭兒,好東西在手裡都不敢輕易拿出來,地道農戶人家,東西爛在倉房裡可惜,爛在自己肚子裡更令人心痛。
“幾位老哥哥,咱哥幾個倒是說句話啊,人那小子在村口等着呢,成不成給句話?”老剛子實在沒什麼耐心,他在村裡輩分大、年齡小,性子急躁卻又十分細心。
不待幾人回應,他又自顧自分析了一通。
“去年畜生下山裹亂,糟蹋了不少糧食,咱打的那些個東西,哪家舍得吃了?進咱這肚子裡淨糟踐東西,嘗兩口勾起了饞蟲,家裡小子們不得天天鬧翻了?”
“要我說,咱也别幹瞪眼兒,拾捯拾捯歸攏起來換點家夥什兒,不比爛肚子裡強?”
“不就是怕那些個……”
“行了!越說越不像話!”比老剛子臉還黑紅的中年男人是他親大哥,在整個基本都姓趙的村裡,老一輩兒喊大小子,平輩都喊大哥,年輕一備兒尊稱大爺,在這群漢子裡屬于年紀最大的,十分有威嚴,同時也是村裡的村長,管着村裡所有的雜事兒,雖然上邊下派了村支書,但始終還是村長一口吐沫一顆釘,村裡老少爺們兒沒有不服的。
老剛子懊惱地撓撓頭,“得得得,不說這個,那你們倒是說咋個辦啊?”
“小歲子,這事兒你怎麼看?”既是村長,又是下任族長的趙成岩深吸了一大口煙鬥,緩緩吐出來煙霧,看向村裡最文氣的老弟。
被稱為小歲子的瘦弱男子擡頭在幾個兄弟們的面上巡視了一圈,似是妥協地道:“大哥,兩位嫂子既然把人帶回來了,這事兒大家心裡都有譜兒,準備好東西吧,問問嫂子、弟妹們需要什麼東西,我等會兒寫個條子找人遞出去,咱哥幾個就不出面了。”
“成,都回家準備,一會兒把東西送我家裡,小歲子寫好紙條子給老小,他家那小孫子機靈,咱要做就做隐蔽點兒。”
其實在座的哪個都知道,家裡婆娘精打細算的,缺什麼都是湊合用,從來不提要求,想也知道,這年頭想買東西都買不到,提了大家心裡都不得勁兒,好容易有這麼個機會,說不準外頭那人真有這麼大本事,這一趟小子結婚、姑娘嫁妝要用的東西都能給添的體面點兒。
隻是冒險的事兒,誰也不敢露頭兒,他們一群糙漢子,難得心裡頭幾分細膩,知曉這麼個機會,抓住了日子好過點兒,抓不住也沒什麼大不了。
但誰不想過好點兒?
各家回去商量要換的東西,村裡難得在中午有幾分熱鬧。
小孩子們感受了大人難得的好脾氣與輕松愉悅,滿村裡撒歡,見到他這個陌生人也不怵,遠遠地張着圓溜溜的眼睛朝這邊瞅,一邊看一邊跟小夥伴嘁嘁喳喳。
淩正許是家裡也養了小孩兒,此時内心也多了幾分柔軟,他假裝在兜裡摸了一把水果硬糖,市面上最常見的那種花花綠綠的包裝,伸手沖着幾個小孩說“那幾個小孩兒!來吃糖!”
仿佛受到了驚吓,好似他本應該是個雕塑不應開口講話,小孩子們一窩蜂地跑開了。
得,又剩他自己在村口樹下守着,淩正好笑地搖搖頭。
“大哥哥,這個給你!”樹後面突然鑽出來個小腦袋,把紙條迅速往他手裡一塞,扭身就跑。
淩正好不容易見到來搭話的人,一把抓住他小胳膊。
“小孩兒,你家大人呢?”
“在家幹活,不得閑,你快看紙條寫的啥?我不認字兒。”寸頭黑皮小子瞪着眼睛神氣得很。
淩正一邊拉着他,一邊看紙條。
上面實用小孩兒鉛筆大緻寫了要換什麼東西,能不能換到,問他想要什麼,隻字不提交易的事情。
淩正看周圍無人,但肯定有眼睛注意着他的舉動。
他隻能跟先鋒官小孩交流:“這些我都有,夠給你們換呢,山上産的我都要,自家做的也行,回去就這麼說,能不能記住?”
說着把手裡拿出來的糖都塞給他。
小孩兒收了糖倒是老實,打量了他幾眼,又拿出來一張紙給他。
這個不能說是紙條了,一整張小孩作業紙,密密地寫着需要多少布料、什麼顔色,多少糖,白糖紅糖、硬糖,多少肥皂、牙膏、牙刷子,各種票,還有幾個搪瓷盆、飯盒子、保溫壺、茶缸子、花毛巾、解放鞋等等,可以說是像要跟雜貨鋪進貨了。
不過這些日常用品他基本都有存貨,沒有的也能去倒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