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殿下若是想吃酒了,沈某定會赴約。”沈相楠最終選擇避而不談。
周思頤應下,二人繼續對飲。
沈相楠注意到院中來去的人影,好奇問周思頤道:“惠王府上皆是女使?”
周思頤順着沈相楠的目光看去,能夠看見前院那棵梧桐樹的半身,“是,除去兩位貼身侍女,其餘人皆是聾啞,同唐府并無二緻。”
“皆聾啞?”沈相楠吃驚,難怪一路而來,惠王府靜悄到極緻。
周思頤點頭,“是梧念的安排。”
“唐大人還有權管到私宅上來?”沈相楠感歎,不愧是陛下面前最有話語權的人,皇子私宅都能夠處理。
周思頤發笑,“梧念同我說,沈公子有些遲鈍,看來是真的。”
沈相楠聞言,還不等他發問,想到院落中與唐府對望的梧桐樹,唐梧念說自己早已不住在唐府,同唐府并無二緻的安排……
“我應該把宮廷記錄聞也好好看一遍才對。”沈相楠明白了什麼,謝甯之從不将這些事與他說,所以他對宮裡的人際關系了解的很片面。
“雜書真假參半,恭廉殿應該有往年大事筆錄的副本,沈公子如果認真看過,應該能知曉很多事情。”周思頤提醒道。
微微一縷清風撞進院中,枝頭懸挂的風鈴不為所動,隻得到梧桐葉若有若無的回應。
沈相楠當晚在恭廉殿夜不歸宿。
綏永二十一年,冬。
郭安止将周思頤手中的劍挑落,沒等周思頤反應過來,便牽着周思頤的衣袖往雪中跑,大雪落滿二人肩頭,靴也有些濕了,直到宮牆立于眼前郭安止才停步,周思頤疑惑不解,開口問:“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四殿下沒日沒夜的都在練些什麼?殿下你知道今天誰進宮了嗎?”郭安止把氣喘勻了,撐着膝蓋與周思頤對話。
“誰入宮都與我沒有任何幹系。”周思頤留下這句話,轉身欲走。
“怎麼沒有?沒有我帶你來這裡幹什麼?”郭安止一把拉住周思頤,“翻牆。”
“你今天怎麼回事?”周思頤問她,郭安止再次嚴肅重複:“别廢話,翻牆!”
“真翻啊?”周思頤同郭安止對視。
“真翻,别翻過去,我們就趴在上面看。”
兩人順着牆角的一顆槐樹爬上牆頭,雪雖然小了點,但是就着積雪和槐樹還是能夠遮蔽二人的身影。
“真是絕妙的偷窺位置。”郭安止感歎道。
宮牆外,兩個身影緩緩行走在漫天皚雪中,女子頭戴白毛護額,手握暖爐,男子将傘微斜,二人時不時交談幾句,待來者走近,周思頤認出男子的容貌,是唐雲謹。
那位女子面孔生疏,未曾見過,年齡尚小,面容卻有鋒利的弧度,眉眼和唐雲謹有幾分相像,不同于唐雲謹眉目溫潤,女子五官淩厲,嘴角沒有任何上揚的弧度。
那女子的容貌和雪景映照的惺惺相惜,周思頤忽然覺得有什麼可以用來形容茫茫落雪。
周思頤措不及防将郭安止一同拉下牆頭,兩人一起紮進雪地裡,他們這一鬧動靜不小,唐雲謹朝那處看了兩眼,想來或許是野貓,便沒有在意。
“殿下你是不是有病?”郭安止起身盯住他一會兒,忍不住笑道:“怎麼?殿下想起來她是誰了嗎?”
“你帶我出來,就為了看她一眼嗎?”
“是了,我回宮時就看見唐雲謹帶着她,我開始還不知道她是誰,畢竟送去閩州那麼多年沒在宮裡見過,聽說這次回來是要承襲欽天監正的。”郭安止起身邊拍掉身上的雪邊說。
自唐雲謹拜師東宮以來,就沒見他學過天文地理之道,從那時候開始,欽天監正的位置大概是要落在這女子頭上。
明明是遙遠到不會被記起的記憶,一道封鎖的聖旨将素未謀面的二人捆綁在一起。如今這段早已模糊的記憶随女子被落雪遮蓋的臉龐逐漸被想起。
三月後。
周思頤提了一壺酒,沒有推開門,即使知道誰在裡面。
他随意坐在院子裡,風雪作陪,似有似無撞進周思頤的酒裡。
他擡頭望天,找不到月亮。
今日他有了封号,有了府邸,陛下将青翼軍的兵權同綴帶一并交予他,今日,他成婚了。
無一不是按陛下所希望的那樣行走着,不過為掣肘東宮罷了。
他突然煩躁起來,拎着身邊的空酒瓶往殿門那處砸,沒注意到旁邊還站着一人。
周思頤一驚,腦子被風雪吹得開始清明,女子早把裡裡外外繁瑣的吉服褪去,簡單穿着一身紅衣外披紅袍,頭上俗物也被去下許多,鬓邊甚至散落一些碎發。
和那日大雪中的她,好像不太一樣。
女子隔雪看他,眼底沒有任何情緒,周思頤莫名心生愧疚。
這是她的大婚,對于女子來說是一生中分量極重的一件事。
周思頤本想開口說些什麼,隻見那女子三步朝她走來,一手拎起他還沒喝完的酒,仰頭飲盡,随後回頭扔向那處,上一壺酒粉身碎骨的地方又是一聲脆響。
女子擡手抹去唇邊殘酒,又提起腳下一壺,對周思頤說:“還喝嗎?我陪你。”
周思頤看呆,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她從懷裡掏出小蒲團,往地上一丢便坐上去,見周思頤不回話,女子開了酒就是三大口。
周思頤愣神好一會兒,說了一句:“喝完酒,我們可以不砸。”
這是他對唐梧念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