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先生還沒有忘得幹幹淨淨,這茶如今幾乎是得不到了,隻有樊栖閣還留有存貨,先生要是喜歡,歡迎常來樊栖閣做客,要茶管夠。”那人笑說。
“竹舍會差人回贈好茗予樊栖閣一品,物并非以稀為貴。貴人若無其他事,我便攜學生先行離去。”謝甯之不想過多糾纏,轉身欲走。
謝甯之剛邁出一步,腹間莫名劇痛襲來,差點穩不住身,沈相楠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他。
謝甯之的額間源源不斷冒出汗珠,嘴唇愈發蒼白,沈相楠第一次見到謝甯之在竹舍之外顯露出如此疲态。
“先生!先生你怎麼樣?”沈相楠急切詢問。
“茶裡放了什麼東西?”沈相楠厲聲質問,“你這般行事,難道不怕陛下怪罪?”
“怪罪?”那人仿佛聽見什麼荒謬言論,冷笑一聲,“我倒是希望趕緊給我扣上什麼罪名,最好永生永世都别再踏足這裡。”
“我說過茶裡沒毒就是沒毒。臨都生在苦寒之地,産出的茶自是性涼非常,是你家先生身子太弱,已經喝不了故土的茶了。”
“你究竟要如何?”沈相楠話語逐漸激動,謝甯之握住他的手腕,毫無力氣捏了捏,沈相楠不解看向他,謝甯之虛弱搖頭,再開口隻剩氣音:“不必費口舌之争,一會兒就好了。”
“就這麼任他欺侮?不過仗着陛下縱養罷了。”沈相楠不肯就此罷休,“今日之事,我沈相楠替先生記下了。”
“秋後算賬?還未入恭廉殿就如此嚣張,你先生才是縱養你。”
那人一揮手,步辇重新被擡起,高低落差使得沈相楠必須擡頭才能看見帷幔後那人隐約露出的面容。
那是雌雄莫辨,攝人心魄的長相,眼尾上挑,似笑非笑,一雙瞳孔深邃不見底,毫無炯炯神采可言,也因如此,更襯難以言明的魅惑。
“該是先生欠我的,今日這杯茶又算得了什麼呢?先生若是能早日想清楚,我永遠會是先生的家人,先生唯一剩下的,最後的家人。”
等步辇行去,沈相楠替謝甯之擦去額間冷汗,謝甯之的手爐已經不暖和了,沈相楠焦急道:“先去恭廉殿緩緩吧,把身子暖起來會好受一些。”
沈相楠攙扶着謝甯之往不遠處的宮殿走去,愈走愈氣,“今日這事難道就這樣算了不可?就任他無厘頭欺侮?還說陛下不會步貞陽帝的後塵?”
“慎言。”
謝甯之四肢冰冷,開口也是有氣無力,沈相楠正在氣頭上,不敢讓謝甯之再說話,隻能憋着一口氣帶謝甯之往恭廉殿的方向去。
恭廉殿中,沈相楠将熏爐供暖,替謝甯之重新換置手爐中的炭火,等沏好人參茶後,他再不管什麼規矩一屁股坐在陛下親賜的官帽椅上。
恭廉殿無人行走,謝甯之便由沈相楠去。
“我以後一定要告禦狀,把唐相沒說完的話全說完。”沈相楠恨不得咬牙切齒,“真是欺人太甚,不就是不去他那喝茶嗎?至于這樣羞辱人?”
那可是天下學子奉為楷模的先生,稱上光風霁月都不為過,竟被不能明說的一人為難。
“他說的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先生欠他什麼了?”沈相楠愈說愈烈,一句聲量蓋過一句。
“動火傷身。”謝甯之提醒他,“那杯茶該你來喝,澆澆你的火氣。”
“先生還能與我說笑呢。”沈相楠氣不打一出來,索性閉眼。
謝甯之歎下一口氣,許久,他沉聲道來。
“樊栖閣本居在長公主府邸,我曾見過他幾面,後來聽說他與長公主生出嫌隙,我便沒有再在公主府見過他。等到下次從旁人口中聽見他時,他已被陛下帶入宮中。”
“莫非他并非自願入宮。”沈相楠剛才的火氣還未散盡,心裡想起樊栖閣剛才的三兩言語,覺得這個猜測非常有可能是事實的真相。
“我曾經也有此疑惑,隻是我當時無心了解外人的事,後來再聽人談論,也不過愛恨糾葛四字而已。如今已經過去十年,物是人非,他若是心存怨恨,或許隻能對我發洩。”
沈相楠細思這句話的分量,斟酌開口:“難道流言是真,先生,你真的是故去長公主的……”沈相楠沒有将話說完。
謝甯之雲淡風輕接過剩下的一句話:“私生子?”
“我沒有這麼說。”沈相楠連忙解釋,“入不入玉牒,不過先生自己的意願而已,虛名實名并非那麼重要。”
沈相楠說這句話時眼色誠懇,害怕謝甯之真的會為此在意傷心。
謝甯之将頭倚靠在椅上,好在他沒有放在心上,隻是輕笑一聲。
“現在這樣很好,再給我一次選擇,我也不會正名。”
面前的火星子噼啪作響,沈相楠再想開口,被陌生女子的聲音打斷。
“誰坐在我的椅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