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打完了,他就随我們回平雲京。那麼多天,我從來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話,還以為他是個啞巴。等到了皇城時,兄長告訴我他是長公主的孩子,那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父兄一定要救活他。”
郭安止雙手環抱在胸口,身子靠在書架前,漫不經心問沈相楠:“你居然不驚訝嗎?你先生身上可是流着皇家的血。”
沈相楠配合的點點頭,想起謝甯之的言語,其實已經向他默認這一傳言。
“略有耳聞,陛下對先生的态度,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推敲,其實不難猜測緣由。”
“除了恭廉殿,誰要是敢查,手指和舌頭必須斷一個。”郭安止面不改色,微笑着繼續說下去。
“後來,回到平雲京之後再見他,他也不怎麼肯說話。三天兩頭生一次病,真怕哪一天活不下去。要是哪天真給他病死了,我在軍中沒日沒夜熬藥添碳的日子,就都白幹了。”
“安于睡夢中的人不願醒來,他的鐘聲沒有敲醒任何人,他的身體也被搭進那場大雪裡,往後冬日,手腳冰涼,易感風寒。”
“陛下送過很多藥,尋過很多大夫也不過杯水車薪,欽天監正你見到過吧?唐梧念說他除去病痛,還有心疾,這麼養是養不好的,是他自己不太想好好活。”
“心疾?”沈相楠聽到這裡,愈發共情起謝甯之。
他的故國埋葬在那場大雪,連同他的滿腔夙願,再不能見天日。
“是啊,一路能走到現在真是不容易,看他的意思也不打算成家,你是不知道把陛下急得,唐雲謹成親的時候給謝甯之物色好多姑娘,謝甯之全推了。”
“再幾年唐府滿月酒,陛下又開始着急,當時謝甯之不知道對陛下說了什麼,這事就不了了之。既然謝甯之不想成家,一日為師,終身……咳,總之謝先生以後養老,還得靠你了。”
郭安止不輕不重拍拍沈相楠的手背,沈相楠聽完,認認真真回複郭安止的話語,“先生如今三餐供養,傾囊相授,我都是記得的,學生自然會報先生恩情。”
話語剛落,他朝郭安止比了個數,“隻是,郭統領這些話,怕隻值得這個數的酒。”
郭安止收回動作,重新靠向書架,笑意更盛。
“這都是親身經曆過的事兒,不過他确實不止這些事兒,剩下的,你得自己去問謝甯之。”
沈相楠搖搖頭,“這件事他不會親口告訴我。郭統領可得知,綏永十六年,奉潔堂上,坐的是何人?”
沒有想過沈相楠會這麼問,郭安止臉上的笑容僵持,沈相楠甚至能看出她的眼神不受控制般迅速冷下,那雙方才盛過嬉笑的明眸此時正多幾分冰冷無情的銳利審視着沈相楠。
此刻,沈相楠才在距離方寸間感受到對方是上過戰場□□在刀光劍影裡的女子。
“這是不能說的秘事嗎?”沈相楠言語如常,心下更确定郭安止是知曉什麼的。
“我在宮中的時日,竭盡所能未查到關于當年奉潔堂的絲毫筆錄,像是完全沒有此時發生過一般,連可能坐在那堂上之人,我都查不出一二。”
“郭統領不覺得很蹊跷嗎?如此幹淨,隻能是恭廉殿的手筆吧。”
沈相楠想起之前在竹舍曾經問過謝甯之的寥寥幾語,謝甯之的回答模棱兩可,當時沈相楠被情緒牽動,沒有過多在意,後來他有意無意打聽綏永十六年發生過的這件事,竟然真如謝甯之所說,灰飛煙滅般不留絲毫痕迹。
謝甯之的回答,郭安止的反應,無不在證實沈相楠的猜測,這件事恭廉殿插手過,并且知曉一切。
“先生說過,這件事被恭廉殿抹去了,隻是我想不明白,恭廉殿從不會毫無緣由為了一個普通百姓毀去筆錄,我思來想去,覺得隻有兩個答案。”
郭安止靜聽下文,沈相楠在她漠然置之的冷眼中不自覺吞咽口水,繼續道:“一是從那時起,你們就将選我入恭廉殿,為了方便,直接銷毀我鬧過奉潔堂這一事。”
“二是當堂之人,就在恭廉殿其中,才能有權決定銷去筆錄。”
“我更傾向後者,郭統領覺得呢?”
見他言畢,郭安止的眼神中重新覆起笑意,頗有興緻地說:“猜的不錯,你說的這兩點啊,都對。”
沈相楠聽完這句話,臉上浮現出一絲愕然,“都對?”
“你入恭廉殿是必然的結果,這件事反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現在一幹二淨不是更好?”
“那時候起,你們怎麼就确定我能入恭廉殿?”
郭安止皺眉,覺得沈相楠也太啰嗦了,“反正早晚得進恭廉殿,這件事必須在你入宮前被抹去,以免日後傅家找上麻煩,阻撓你的仕途之路,到時候你想複仇,連拿刀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是誰抹去的,有那麼重要嗎?”
“比較重要。”沈相楠堅定回答。
“那好吧,欠我的酒,可必須還了。”郭安止閉上眼,像是小憩片刻,沈相楠耐心等待她再次啟唇。
半晌,郭安止重新睜開眼,眯起眼看向前方,一字一頓清晰落盡沈相楠耳中。
“奉潔堂上那人,就是閑着沒事幹到處瞎逛的謝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