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下,烏泱泱擠滿圍觀的人,嘈雜聲翻湧不斷,也沒蓋過一人的鼓聲。
沈相楠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朝城樓之上看去,眸光如炬,似乎他才是俯瞰之人,他神色自若,從容不迫道:“沈氏相楠,替萬千冤魂訴衷。”
“沈氏相楠,替萬千冤魂訴衷!”
沈相楠雙手交疊,跪在明台之上,一遍遍重複這句話。
謝甯之呼吸一滞。
金鐘立于雪山之巅,城中恸哭綿延不絕,馬蹄踏破殘缺的城門,岌岌可危的殿宇霎時坍塌。
日薄西山之時,他留下了什麼?
衣袖下的手不自覺攏緊,那天飛雪無痕的水迹與凝固的血相融,除了一條命,他什麼也沒有留住。
唐雲謹側目,瞧見謝甯之的神情,道:“不用太擔心,你的學生或許沒有我們想象中的脆弱。”
沈相楠從來不棄過往,他攜傷痛踏遍萬千,行盡千帆依然是他。
“我明白。”謝甯之說。
“這人瞧着怎麼這麼眼熟啊?是百家巷那個稚兒嗎?”
“你這麼說确實相像啊,隻是怎麼瞧着不敢認了呢?跟在百家巷的時候不一樣了啊。”
“都讓讓!都讓讓!”
身着布衣的壯漢撥開人群朝沈相楠走去,他的身後還跟着些許男女老少,一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朝裡穿梭而來。
“好你個沈稚,在這裡悶聲幹大事呢。”
沈相楠在這裡聽見熟悉的名字,不可置信的回過頭。
百家巷的百姓并排站在明台之下,一雙雙樸實地眼神關切地看向他。
沈相楠愣神片刻,直到陳叔拍了一個巴掌響,“你是要替竹笑讨個公道吧,沒事,别害怕,鄉親們都在呢,鄉親們陪你啊。”
“稚兒啊,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我們百家巷就出了你一個出息孩子,你想做什麼鄉親們都在。”
“稚兒别害怕,這門不開,我們就跪到他開為止!”
百家巷的人們随沈相楠一起,雙膝跪地,沈相楠的身後,不再是空無一人。
“你們……”沈相楠泛起哽咽,喉間酸澀,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哎哎哎!從小就愛哭,這麼多人看着呢,哭也要分場合,現在哭多丢臉啊,咱們是要幹大事呢。”陳叔安慰他。
沈相楠深深呼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更為堅決。
“沈氏相楠,替萬千冤魂訴衷!”
天公不作美,三兩滴雨淅瀝而下,淡薄如雲,蒙蒙籠蓋城門之上。
道路開始濕漉,圍觀在側的人群紛紛尋找庇護之所,沈相楠不為所動,百家巷無一人離去。
不遠處的茶水攤,說書人持腔在雨幕中吟誦。
“有道是,渭城朝雨邑輕塵,西出陽關無故人。”
“不過有情有義之人,歲歲年年,故人來相逢。”
雨珠沿沈相楠的輪廓滴落在地面,積起的水鏡映出他的神色,那是雨水打不散的少年毅氣。
明台前,素衫翩跹從容,撐傘款款步來,那人不語,拾階而上,緩将手中傘傾斜。
一人傘護傘下人,是誰的癡執,俨然不分你我。
沈相楠緊抿雙唇,懸在發尾的雨珠順流而下,傘影掩蓋身側之人的緒色。
那門終于緩緩打開,馮福雲不疾不徐走向沈相楠。
“沈公子安好,陛下傳召,請沈公子至奉潔堂一叙。”
沈相楠怔了怔,應答後,他沒有立即起身随馮福雲離去。
沈相楠依然跪在明台之上,他扭轉膝骨與謝甯之面對,下一刻,沈相楠珍重再珍重,朝眼前人叩首,水漬沾透袍袂,地面上映着他淡淡的影子。
随即,他轉身面對百家巷的百姓,再叩首。
“日月離兮道不同,不知日月同相生。”
“要想續聽下回,客官再添一杯茶走吧。”
“去罷。”沈相楠起身時,謝甯之對他說。
沈相楠在傘下與他對視,他笑起來,點點頭,“嗯。”
沈相楠跟随馮福雲去往堂中,這條路他走的既陌生又熟悉,沒曾想多年之後還能回到這裡,身份雖不同往昔,可卻依然無法改變什麼。
奉潔堂上,白綢依舊把上位者擋得嚴嚴實實,沈相楠恭敬行禮。
“問陛下萬歲安康,太平歲宴。”
綏永帝開口時,語氣盡數是疲憊,同上回沈相楠見面時相較好像蒼老許多歲,“沈相楠,你可知奉潔堂早已撤職,空置不用了?”
“臣知道,不過臣還是想圓年少遺憾,在這裡了結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