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死鬼怔愣了。
溜兒道:“看吧,沒騙你,是不是不餓了?”
“你,你如何做到的?”
那鬼似是不敢相信,它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飽腹的感覺了。
溜兒道:“山人自有妙計。”
其實不過是她曾在那道家洞府内看到過關于餓死鬼的古書,上面一段說了,若想讓餓死鬼感覺不到餓,需得以十年公雞為食材,松香木慢火烤制,最最重要的是塗上秘制的道門調味,這樣烤出來的雞肉可以治愈餓死鬼的餓。
這些餓死鬼并不曉得,若它早早知道,自己去做,便絕不會受美味吸引,被溜兒鉗制。
“我知你必有苦衷,既然連魂飛魄散都不怕了,可願與我一說?”
餓死鬼苦笑一聲,“說了又如何,反正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溜兒從懷中拿出一葫蘆,灑脫地坐在地上,打開葫蘆蓋,一股酒香撲鼻而來,醇香四溢沁人心脾。此酒便是先前溜兒上京路上,遇到的那花樓中的酒,她為此酒豪擲千金,花光了金豆子,被趕了出來。好在她當時雖然醉了,但長了個心眼,偷偷将餘下的所有酒灌入她的葫蘆裡。
葫蘆并非普通的葫蘆,别看它其貌不揚,可是能裝下至少二十斤的酒。
“好酒!”
餓死鬼也被那酒香吸引。
溜兒很是贊同,“确為好酒,閣下識貨!”
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朝上,念了一個法訣,那酒化作煙霧朝餓死鬼飄去。
一觸到餓死鬼的唇舌,便如水一般流了進去。
“好酒,好肉,又怎少得了知己朋友,兄台當飲此杯。”
溜兒說着又仰頭喝下一大口。
一人一鬼,喝着酒吃着肉,竟似那多年的友人。
喝着吃着,餓死鬼突然“嗚嗚”了起來。
鬼沒有眼淚,但它的眼眶是紅的,好似想起了多年以前。
然後,那鬼對溜兒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有些俗套,說很久以前,有個公子帶着随從去深山狩獵,恰遇山泥滑坡,摔斷了半條腿,與随從走散,為一山女所救。
山女自小長在山野之間,性情活潑、天真爛漫,公子不知不覺為山女吸引,而山女也為公子儒雅俊逸的風姿所傾,兩人天地為媒私定終身。
後來,公子的家人仆從找了過來,帶來了公子父親去世的消息,公子悲痛欲絕,且事态緊急,牽扯到家族繼承,此行恐危險重重,公子遂先一步歸家,臨走前與山女道,說他整頓好家事就帶她回去。
誰料,公子這一去竟再沒了消息,山女等呀等,等到顯懷也未見公子回來。
山女未婚而孕,村中流言蜚語接踵而來,不得已拖着疲累的身軀獨自住到了半山腰。
由于身體不便,缺食少吃、幹扁瘦弱,生産之時差點一命嗚呼。
好在老天保佑,生了個小郎君。
但究竟傷了根本,小郎君剛過方名,山女就到了彌留之際。
臨逝前,山女将公子當年留下的信物交予兒子,讓其務必進京去尋生父。
但垂髫小孩無依無靠,此去京都,千裡之遙,艱難險阻。
小郎君從垂髫走到了總角,錢帛花光,一路乞讨到了京都。
原本隻要将信物交予公子府邸,便可父子相認,可那門房見小郎君腌臜不堪、髒臭難聞,捂着口鼻将人打了出去。
小郎君無法,一面乞讨一面設法與公子相見。
但他一個乞丐還未近前便被驅趕,竟無法靠近半分。
這日花朝節,萬花盛開、春意盎然,公子一家出門踏青。
小乞丐趁人不備,偷藏在公子三女的馬車之下。
本想趁車馬停下之時與公子相認,卻不想,很快被人發現,一頓毒打,扔在了路邊。
小乞丐本就瘦弱不堪,一頓毒打後,發了高燒,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等到燒退,渾身好似被碾了一樣,又酸又痛,且不知怎得,他的身體隻要輕輕一碰,便會疼痛難忍,稍微碰撞就會又青又紫,後來那青斑紫斑潰爛成膿,發出惡臭,連同行乞丐也不願與其靠近。
小郎君又疼又累,又餓又冷,在堅持了大半年後,饑寒交迫之下,終于死在了凜冬之時。
那餓死鬼在喝了一口酒後,眼中迸射出迷惘,它望向竹霧彌漫之地,對溜兒道:“你說,那小乞丐這般慘烈的一生皆拜那公子所賜,報仇雪恨,天道公義,最為尋常不過,哪怕死了也決不罷休!”
燭火映照下,那鬼神色蕭索,滿目憂傷,通紅的眼眶竟似有淚劃過。
鬼是沒有淚的,它隻是傷心到了極緻。
但為何那似淚一樣的東西落下,那鬼腳下的泥土突然冒出黑色的塵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