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端安侯因為北疆戰局而與夫人一同殒命鄜州,留下的遺孤被不居道剛剛從京城回來的玄因長老收留,當年鄜州正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嚴寒,剛出身的嬰兒在那種溫度下别說一天,連三個時辰都活不下去。是陛下把從不下山的玄因長老和他的師弟——如今的了知天師叫到京城,事情辦完又強留本該準時啟程的玄因長老在風雪亭下了盤棋,一路暗衛相護才送回了鄜州。”
“父皇好謀算,京城到鄜州這麼遠的路,想要前後時間差控制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内一定不容易吧?江自閑究竟有和特殊?不是因為端安侯吧,畢竟端安侯若不是因為父皇暗害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住口!”原先高高在上站着的聖上此刻陡然躬身死死抓住趙明晉的領口,那張終年申請寡淡的臉上寫滿怒容,“端安侯死于鄜州就是他自己決策有誤!”
趙明晉被狠狠揪着領口被迫仰頭直視那雙眼睛,他小時候很少敢直視那雙眼睛,母妃從小就告訴他,陛下雷霆之怒無人可承受,對父親的恐懼就這樣深深紮在他的心底。
直到剛才,趙明晉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以前的很多想法可能偏差得有些離譜。就像他曾經真的天真地和朝臣們一樣認為端安侯真的是戰死沙場、真的是因為當年橫渡千川原遇上暴風雪,這才最後沒能活着走出雪原。
“端安侯江濯清的夫人紀方黎是中書令紀大人獨女,江夫人随端安侯薨後紀大人悲痛不止,消息到京城當夜便怒闖内城深夜面聖。”
“面聖内容兒臣查不到,但是猜也能猜到七七八八。紀大人告病辭官,主持完了端安侯夫婦的葬禮後隐居鄜州,而兒臣在鄜州天山原征戰時,恰好遇到一處困惑,當時正巧有位當地結識的幕僚向兒臣推薦了紀大人。”
趙明晉擡手握住聖上冰涼的手腕,四兩撥千斤地輕輕推開。
如果忽略了他面前是萬人之上的帝王,那麼他的動作稱得上是冷硬強勢,不容置喙。
“不用多說,兒臣既然已經查到了這麼多,紀大人與兒臣說了什麼想必已經呼之欲出。一張婚書就能讓這些事情永遠冰凍在鄜州冰雪之下,那麼,父皇有興趣與兒臣做這個交易嗎?”
沒有回答,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平日說一不二的皇帝臉上陰沉得可怕,沉黑的眼底就像是團着即将爆發的山火,直直地凝視着趙明晉那雙平靜眼眸。
不知道這種窒息的死寂維持了多久,聖上終于緩緩松開趙明晉的衣領,後退的步态略顯淩亂,擡手整理明黃龍袍,妥協般長歎一口氣:
“江自閑方入朝堂,做事風格尚且不知,更無顯著功績。若是能勘破京郊刺殺案……再做考量吧。”
聖上才過不惑,又在太醫院和後宮女官終日調理下更顯年輕。他眼尾細紋幾乎看不清晰,頭發烏黑沒有白發,眼珠清明透徹,平日議政有種不怒自威的肅穆,如今突然反常妥協倒反生一種年齡輩分模糊的異樣感。
趙明晉跌坐下來,卻依舊仰着頭盯着從來消失在自己成長中的父皇,微微冷笑:“臣信她,陛下。”
“不要高興得太早,如果她真的能查清楚那個案子背後的黨争權鬥,朕反倒要好好賞她。”聖上長眸微眯,那是個令朝臣向來畏懼且如臨大敵的冷笑:“到時候如果江自閑對你有心,由她來向朕求婚書,朕自會同意。”
他煩躁背身拂袖示意不孝兒子快點滾出去,轉身往屏風背後走去,背後趙明晉禮數周全地跪拜告退:“多謝父皇成全。”
聖上腳下一頓,微微偏頭。
這個角度讓他的所有情緒都完美藏匿與光影暗處,趙明晉沒能看清他眼底快速滑過的怅然和某些不清不楚的神情,又或許是被冷到極緻的嘲弄掩蓋了:“朕說過,别高興得太早。”
他振袖背過手,轉身走進了屏風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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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萬門司。
使喚手下把硬闖軍營的刺客壓下去後,祝聽叙連正眼都沒給江自閑,徑直往掌事獨自使用的辦公司房走去。
衆人裝模作樣地忙着手上的活,有幾個都不知道拿着本倒置的案卷進進出出辦事廳堂多少次,眼睛都快瞟出眼眶了。江自閑撇嘴瞪了眼他們,小聲如蚊吟般給柳青晝和舒昭杏安排好了調查事項,咬唇推開掌事四方跟着走了進去。
門剛在身後合上,突然整個人被一股力道抵在肩頭重重摁在門闆上:
“解、藥、呢?”
祝聽叙單手貼着江自閑頸側撐在門闆上,屈膝将江自閑整個圈在身前,低垂下來的溫柔眼眸像是哀求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