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見的,趙明晉的表情凝固起來。也隻有這種時候他眸眼表面如同晨霧般的玩笑意味才散開些許,才能從深處品出幾分近乎偏執的神色來。
江自閑近距離端詳着趙明晉,突然覺得或許大裕還是有救的,至少聽到這樣的話還會猶豫。
她滿意地輕笑,一點點松開趙明晉衣領,指尖滑至他緊緻胸膛無聲敲了敲:“大殿下忘了嗎?我之前和殿下說過,若是等到我自認身份地位配得上殿下時,自然會找殿下商量。”
胸口如小石投湖一般迅速泛起漣漪,順着皮肉軟到了脊骨,酥麻,難抑。
似乎外面雪落的聲音都被放大了無數倍,一片片壓在趙明晉的心頭,輕得一陣風就能吹散,卻又輕而易舉地壓塌他心頭一角。
“對不起。”趙明晉聞言眼眸忽閃,幾乎是瞬間收起了無形的獠牙,“是我太心急了。”
說着,他眉眼耷拉下來,似乎在心中進行了一番上位者驕傲與淪陷者妥協之間的猶豫抉擇,本來想說的話又一次咽了回去,原本準備的措辭似乎完全用不上。
“我隻是覺得你和祝聽叙……”他開口辯解,但隻是說了一半,又覺得自己說得不好,頓了頓,拖長了語調沒有繼續說下去,愣在那思考重新說點什麼。
這一句話就夠了。
江自閑眼神輕緩柔和,那一刹那趙明晉似乎能從中品出如水的綿綿情意來。她聲音溫和低緩:“你從萬人敬仰的皇城出生,母妃更是中書令盧大人最寵愛的嫡女,身上流着大裕最尊貴的血脈。身為皇城裡第一位能繼大統的大皇子,自然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捧在手心長大。”
“你能願意給我時間,對你這樣身份的人來說已經很讓我感到驚喜了。”江自閑聲線壓到極低,細聽甚至能從沙啞中品到幾分哽咽。
江自閑估摸着自己演得情緒到位了,話音頓了頓,毫無刻意意味地提起自己的出生,企圖讓拒絕看上去更加有理可循:“從出生開始,我沒有父母,隻有師父。江湖風波四起時,身邊的人來來走走,喊着什麼‘劍可斷,血可流,自由不可失’奔向名為江湖氣節的死局。”
或許是因為下午看文書累的,江自閑眼尾拖着一尾紅。
她輕歎一聲,“有人前幾天說好桃花開了一起喝酒,花還沒開就被葬在了樹下。經曆多了,就不免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配得到為自己停留的情感。”
江自閑故意把話說得輕飄飄的,趙明晉越是認真去聽,就越能共情,他不由想到鄜州天山腳下的一山桃樹,北征曾在那裡鏖戰許久,不光是靠官兵苦熬,更是有前赴後繼的江湖人士和百姓相助,才将天山死磕下來。
趙明晉怔怔望着她,恍惚從她眼尾的紅中看到了當時血流成河、屍堆成山的當年。
“我希望我的婚姻會是被萬人祝福,所有人看到都覺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江自閑适時露出幾分期待,不過幾刹那,她很快又壓了下來,故作輕松地戳了戳趙明晉:“我不太喜歡我的婚姻被做成交易的條件,你還有别的什麼想要的嗎?”
她眼眸微微眯起,表情輕松可愛,透着幾分俏皮。
趙明晉被她話語拉回現實,望着江自閑愣愣道:“那你,陪我用次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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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吃完晚膳、拿到名單、知道了春陽住的宅子,終于踏出迢院大門時,已是深夜。趙明晉本想讓人送她,江自閑看了眼他平時去沾花惹草招搖過市用的馬車,擺了擺手,逍遙一人走了回去。
今年的冬實在冷,就算是撐傘走回去,身上還是沾滿了碎雪冰晶。走進供暖如春日的金玉樓,冰雪瞬間化作了水珠往下滾,弄得蓬松軟毛都濕答答地黏成一縷縷,江自閑解開搭在臂彎,順手把傘遞給了小二。
“江大人。”
江自閑沒想到自己都已經散值了還要被事務追着跑,面無表情地擡頭看向來人,尤其是看到趙琛許的臉時,原本就難看的臉上還是艱難地擠出了一點笑容:“小王爺。”
金玉樓雖說是京都頂好的客棧,但趙琛許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是個在京城還要住客棧的人。江自閑内心困惑,但也隻是在内心嘀咕了兩句,畢竟之前在醉仙樓一起吃飯的時候沒留下什麼好印象,簡單作禮就要往上面走。
還沒來得及擦身而過,就聽見趙琛許輕笑着開口叫她,毫無預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江自閑下意識停下來轉身望他。
“聽說江大人明天要上早朝?”趙琛許神情瞧上去有幾分幸災樂禍,“早朝可不像萬門司那樣可以遲到,江大人現在才去休息,啧,有些遲了。”
“那王爺還在這和我浪費時間?”江自閑木着臉。
後面路過一群趙琛許的狐朋狗友,嬉笑着和趙琛許打招呼,開了一兩句江自閑的玩笑,見小美人面色不是很友善又很告辭而去。趙琛許頭也沒回地心不在焉打招呼:“雖然現在睡覺來不及了,但是江大人可以考慮來和本王爺一同玩個通宵。”
江自閑反映了足足三秒才回過神來:“小王爺你逍遙自在不用上朝可以和找你的那些朋友喝酒,沒必要拿我來開玩笑。”
“不用上朝?”趙琛許眼角笑得勾挑起來,“江大人怎麼知道我不需要上朝?說不定哪天,我們就在朝堂上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