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家得了這盤茭瓜炒肉,卻隻撥出小點來,給孩子吃個香味。
餘的大半多,都用陶盤盛了,妥妥帖帖裝在食箪裡,讓陳車兒拿去孝敬王典計了。
呂媪還咬咬牙,掏了二十個錢,緊緊掖在陳車兒衣襟内裡,
“仔細别丢了,到梁酒人家,你就同他說,要那一小瓿的秫酒,把錢給他。”
“哎!我記住了!”陳車兒拎着食箪,跑出去了。
“母,你說能成嗎?”莊蕙娘有些憂心。
“不成也能交個好,沒壞處的,多試幾次,興許就成了。”呂媪道。
那王典計年老了,精力不濟,有收徒弟的想法。
“總不能叫車兒做一輩子的苦力活,若是王典計願意教他算賬,就再不用肩背力扛的了,日後便能找個輕省活。”
陳車兒先去盛昌裡的梁酒人家,沽了小瓿的秫酒,方繞去窯場。
天色昏淡下來,窯場前面的空地,堆着一摞摞陶瓦、青磚。
旁的一矮棚裡一聽聲響,傳出利喝:“龜孫!膽敢來偷瓦!”
一個大耳橫頤,虎背熊腰的漢子鑽出來立在門口,他是甘家仆奴,夜裡專留在這看守窯場的。
“賤土兄,是我,車兒。”陳車兒腆着笑過去。
甘賤土見是窯場裡專事背磚瓦的傭工,便盤問:“夜黑了,來這做甚!”
“白日裡,王典計給我兩筐茭瓜,家裡頭做出點茭瓜菜,特拿來給他老人家嘗嘗鮮,不能白得他的茭瓜。
我還沽了點酒,賤土兄也吃點罷?”
陳車兒呲牙笑着,賣好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然這甘賤土夜裡值守是絕不能喝酒的,若是醉了誤了事,甘家規矩便要伺候一頓鞭笞。
“這酒我自是吃不得的。”
陳車兒一聽,拍拍腦袋,“瞧我,竟忘了,既不能吃酒,便揀些菜來用罷。
我們這窯場,虧的賤土兄勞事辛苦,那些毛賊才不敢近前。”
一面奉承道。
陳車兒心知不賣好這甘賤土,他作為外姓傭工,是沒法在下工後進入窯場的。
便進到矮棚,隻見裡頭狹窄,有一張木床,一張食案,甘賤土平日進食的碗筷便擺在那,陳車兒撥了小半碗給他。
甘賤土作為守窯場的低等仆奴,晡食要等甘家主子、及本家伺候的奴仆用完,方輪到他們,如今還沒吃呢。
現聞那味,便覺極香,心内也很是熨慰,便不再為難陳車兒,放他進去了。
窯場内裡,一個接一個的拱洞,這磚瓦便是在洞内燒制出來的,現如今都是黑漆漆的。
陳車兒穿過洞外的過道,繞到後頭那排矮房,窯場做活的,多數是甘家家奴,他們便擠在這排矮房裡頭。
好些年輕瘦瘦的小郎光着膀,在屋前沖澡,沖出些漿黃漿黃的水,見陳車兒來,都把臉一撇。
“王典計呢?”
沒人搭理陳車兒這外頭雇的,他們都是本家奴仆,是抱團敵外的。
“屋裡算賬呢。”有個稍小點的,好心腸道。
王典計是單獨一間的,陳車兒叩門進内,隻見裡頭寬敞,一座陶屏風,隔出内外間,外間的架上堆滿竹簡木牍,因最近秋涼,坐榻已經鋪上羊皮褥子了,那張榆木憑幾,雖說有些磕了漆,那也是尋常人家摸不着的好東西。
王典計便跪坐在榻上,向着案,執筆在書今日的賬。
他穿一身灰舊的襜襦袍子,偶爾搔一搔稀疏的腦袋,彈出些白灰。
“行了行了,放下便走罷。”王典計連頭也沒擡,打斷陳車兒的殷殷之語。
他自知自己年事高了,便放出想收徒的話,近來有好些小子都想學他的算賬功夫。
不少外姓傭工都來向他賣好,但他須挑個同為甘家奴仆的為徒兒,方能一輩子孝敬他,哪能讓這身本領,落入外人之手?
陳車兒素日是個機靈的,竟也拎不清,因對陳車兒,也沒有好臉。
陳車兒也沒法,隻好擱下酒菜,讪讪走了。
陳家人都隻當沒指望了,畢竟典計是個吃香的活兒,哪怕身為奴,在主子面前也比旁的有臉,王典計這身本領,也是甘家一個老師傅傳給他的,怕是再不能傳外人兒了。
呂媪仍是不願放棄,她道:“也不能指望一次就盡善盡好了,這是人家的看家本領,哪能就這麼輕易教給外人。”
可惜陳家,實在窮,也沒有什麼好東西能孝敬日子比他們好百倍的王典計。
這日,呂媪咬咬牙,一大早到鄉市劃拉了小塊瘦肉,并家裡頭最後剩的新鮮茭瓜拎去季胥家,老臉厚着請她再做些茭瓜菜,畢竟一次、二次,方叫王典計見誠心不是。
這茭瓜炒肉,雖說上回季胥同她講的仔細,可也不敢貿然動手,做砸了,沒的糟蹋這塊好肉。
“既是車兒想學徒的事,大母還跟我客氣什麼,我這會便空着,這就做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