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夢期猛地睜開眼睛!
她像一個溺水被救上岸然後被搶救過來的人一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然後聽見了人工智能伊塔的聲音:“深呼吸,保持冷靜。”
占據了戚檬身體的花夢期逐漸平靜下來。
“歡迎你回到人間。”人工智能伊塔說。
“謝謝你,伊塔。”花夢期說,“我想起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花夢期沒有再回答,她在思考一個被命名為“忒修斯之船”的問題,它是一個古老的思想實驗,也是一種同一性的悖論。公元1世紀,普魯塔克描述了一艘可以進行海上航行的船,船上如果有一塊木闆腐爛就會被替換掉,在不間斷的維護下,直到所有的木闆都被替換過一遍,不再是原來的木頭,這艘船還是原來的船嗎?如果不是,那麼它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是?
假設把替換的對象從船變成人呢?戚檬就是那艘忒修斯之船。她用義體替代了自己身體裡原有的一部分組織或是器官,當這種替換的過程蔓延到靈魂的層面,戚檬和她的肉身在靈界的領域替換上花夢期的靈魂本體和異界投影,她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那麼她到底是誰,花夢期還是戚檬?
花夢期想不明白,但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迫使她抛開這個哲思,她急需解決這具身體的生理問題:“伊塔,洗手間在哪?”
…
兩名手臂上搭載着黑色沖鋒槍的警衛機器人一左一右陪同着她進入這一層樓的女性阿爾法專用洗手間。
花夢期打開水龍頭,在流水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指縫,她剛剛親眼親手确認了一件事情——戚檬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女Alpha。
她低着頭洗了一會手,覺得差不多了才關掉水龍頭。她該走了,可是花夢期還在猶豫着要不要擡頭看一眼鏡子。
“我建議你不要照鏡子,你會被吓到的。”花夢期的投影掌控着靈界,眼下小女孩正通過靈界和本體溝通,“打個比方,你做過整容手術沒有?你現在就正處在術後恢複期。我覺得你應該過段時間再照鏡子。”
花夢期沒聽小女孩的話,她很快擡頭,于是她看見了自己,還是那副睡不醒的秃頭打工人模樣,平平無奇,扔到藍星的人堆裡就會被淹沒。
“花夢期,撤掉你設置的幻覺吧。”她說,“我在别人眼裡不長這個樣子。”
投影驚道:“你怎麼發現是我動了手腳?”
“之前沒發現。”她說,“你忘記調整第一人稱視角的高度了。”
“好吧,如你所願。”投影說。
幻覺像一張被投入碎紙機的廢紙般撕裂開,露出了底下一副極其糟糕的人像拼貼畫。花夢期想起她小學時做過的美術課作業——一本用透明的硫酸紙和圖案膠帶貼出的簡易手帳。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完成它,在空白的地方用HB繪圖鉛筆寫下标注,用金色的閃光筆在膠帶圖案的邊緣畫上富有裝飾意義的縫合線,再用她自己調的摻有亮片的環氧樹脂膠水把裁剪好的硫酸紙黏連起來。
手帳不厚,翻過這一頁還有下一頁。小女孩設計她們的靈魂在同一具身體裡面兼容,依舊遵循此邏輯——這個圖層是花夢期,下個圖層是花夢期的投影,再下一個圖層是戚檬。就像那本手帳,每一頁單獨欣賞都很美麗,合在一起就成了花花綠綠的災難。它幫助花夢期在美術老師那裡赢得了一個“A”的好評,老師誇她設計思想前衛,認為她的作品運用到了故障藝術風格。
時隔多年,她再一次做出了類似風格的作品,隻不過拼貼素材從硫酸紙和膠帶變成了肉身和靈魂。外星人裡面沒有那個會給她打分的小學美術老師,但是外星人有六個性别的廁所,其中一個門口的标識含着一個大大的“A”,女Alpha的A。
花夢期走出洗手間門口的腳步慢下來,等一下,她竟然看懂了外星文字?
“勞駕,借過一下。”一個穿着公司制服的路人擡起頭對花夢期說。
“不好意思。”花夢期側身避開,随即自己都愣住了,從她嘴裡吐出的話語不管是發音還是聲線都令她自己感到陌生。她突然掌握了一門外星的語言,這是戚檬的功勞?
靈界投影說:“你/我/我們不需要再糾結這個問題。你/我/我們是花夢期,也是戚檬。如同忒修斯之船。是時候揚帆起航了。”
…
姬森磐和派翠克博士去而複返。盡管人工智能伊塔已經通知過他們,但是當姬森磐在看見那道身影真的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在面罩後方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看來她的生命力比他想象得還要頑強。
姬森磐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派翠克博士,她先是驚訝,然後極快地皺了一下眉,緊接着眉頭舒展開,轉換成一種表面的欣慰,博士說:“我很高興看到你恢複了一點活力,花夢期。”
“叫我戚檬吧。”她流利地說,“不用幫助翻譯了,伊塔。”
“好的,伊塔已退出翻譯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