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尊，并無。”

天啟神情仍不放松，揮袖瞬移到蒼穹之境。長淵殿外，三首火龍設了結界，守在殿門之外。

小小妖龍的結界，天啟輕易便破開，揮袖打開殿門，主殿不見人，徑直往偏殿去。

三首火龍也不敢攔，隻跟在他身後。

白玦烏發垂肩，臉色蒼白，盤腿坐于偏殿上，見有人進來，緩緩睜眼。

“這——神尊，老龍攔不住。”

白玦揮手，讓三首火龍退了下去。

天啟二話不說，瞬移上前便抓起白玦的手探其神脈，另一手探他胸口本源。

神脈虛疲，本源神力耗損嚴重，但并無元神離體之兆。

“你到底做了什麼？”天啟厲聲問白玦。

白玦瞧天啟一眼，又垂下去，“封印弑神花，你不是知道嗎……”

“方才清池宮中仙力妖力彙流能聚混沌之力，你便是這樣封印弑神花的？”

“到殿外探探那片弑神花便知，何需來問我。”

“你可知清池宮中為何要聚混沌之力？”

“主神蘇醒尚早了些，神蛋破殼了？”白玦仍垂眼，語氣淡淡地說。

“白玦!你少在我面前演戲!”

“你以為本尊暗中去助你們聚本源了？”白玦擡眼直視天啟說。

白玦與人說話向來如此，很少直視對方，或因不屑，或因懶散，可一旦被他直視，對方多會閃避，因他的眼神太過坦然，讓對方感覺無所遁形。

過去神界隻有熟悉他的幾人敢于迎視他，包括天啟。

如今天啟急需直視他，看穿他，哪怕在他眼底看出神緒的一絲波動，他亦是安心。可是沒有，那裡仍是坦蕩得冰冷。

白玦忽微微一笑，“你探也探了，以我如今這般神力，又是封印弑神花，又是輸神力聚本源的——”

天啟白他一眼，“我不想聽你鬼話，我隻想知道，元啟是你的骨血，為何你要表現得這般冷漠？”

“我以為你懂。”

“我不懂!我不知自己是如今不懂你，還是從來都沒懂過你!”

白玦沉默片刻，雙指捏訣，指尖滴下一滴血來。那血在他手心化成一個米粒大小的小娃娃，那小娃娃開始嚎啕大哭，眨眼便能爬，再眨眼便能走……

“還記得祖神曾有一次把你、我、炙陽三人關在清淨之境裡嗎？”

天啟回想片刻，“那時我們不足百歲，正是對一切都好奇的年紀，可是清淨之境裡除了一面映着天空的湖，任何活物也沒有。”

“你想出滴血成男，滴淚成女的解悶遊戲，我與炙陽百無聊賴，随手照做。”

“很快我們各自的小人兒便在湖中小洲繁衍出三個村落，後三個村落又繁衍出三座城池。我們看着他們一個個家庭眨眼間的茶米油鹽喜怒哀樂生老病死，倒是有趣。還記得那三座城池後來還相互打起仗來。”

“後來祖神放我們出去，卻不許我們把城池帶走，你可記得我們三人如何反應？”

“我與炙陽都落了淚，一步三回頭，隻你……揮袖便走了，無半分留戀。”

手心的小人兒已是耋耄之年，白玦指尖一捏，小人兒化為烏有。白玦擡眼看天啟，眼底仍是冰冷的坦然，“如今的元啟不過是——”

“夠了!”天啟打斷白玦，轉身不願再看他的眼睛。

白玦垂下眼，臉色依是蒼白。

“也對，”背對着白玦的天啟似乎笑了，“上古自降生到萬歲，你都不願回神界見她一面。”

白玦不語，垂着的眸子晦暗不明。

“既然你能萬年不見上古，那萬年不見那孩子，對你來說亦是易事吧？”

“……求之不得，如此，我便能清淨……”

天啟似乎再也聽不下去，拂袖離去。

紫涵緊跟在氣沖沖回到清池宮的天啟後面，問他，“神尊，白玦真神當真不來看元啟小殿下？”

“他不來便不來!誰稀罕!反正有我愛着護着便是了，我來負責把他養大!本尊又不是沒奶過娃娃!”

“神尊宅心仁厚!不像那白玦真神，冷冰冰的，沒半點人情味兒!”

“你對堂堂真神說的什麼大不敬的話!”天啟停下來瞪紫涵，“而且你懂什麼!他在瞭望山萬年裡，給我釀了多少壇酒!上古哪一年的生辰他沒送禮的!哪一年的禮是和之前送的一樣的!炙陽在下界的哪一件風流韻事他是不知道的!”

“神尊您既懂白玦真神，那您氣什麼？”紫涵弱弱地問。

“我氣他——我——”天啟氣得重重的揮了揮袖，“總之他就是氣人!上古的，元啟的，妖界的，還有白爍的……全都夠我忙了，他還這樣——我不管他了，由他是死是活!”

“不管他不管他，隔段時間您還不是屁颠屁颠找他去。”紫涵低頭小聲嘀咕着。

“你說什麼!”天啟回頭又瞪他。

“沒說什麼!”

天啟哼一聲進了清池宮門，笑眯眯奶娃娃去了。

——————

天啟走後，白玦手心化出那個小人，小人太過年老，已是奄奄一息，日薄西山。

白玦畫了一陣，陣中是一片廣袤的大地，村落城池無數，國家也有兩百多個，有繁榮昌盛的，也有貧窮落後的，有和諧共處的，也有連年對戰的……

“白玦孩兒，”白玦耳邊響起當年祖神送清淨之境與他時說的話，“不過是小小幻境中的小小生靈，你便這般不舍，以後隻怕會吃盡苦頭，你便代祖神征戰四方，改改你這性子罷。”

後來白玦性子似乎是改了些，隻是當初的世界，他仍是不舍得毀掉。他偶爾想起時，便會幻出來，這邊瞧一瞧，那邊看一看，看盡人生百态，人性善惡，但從不做任何幹預。

白玦在那片大地中尋了一處甯靜的山谷，把手心咽了氣的小人安葬在那裡。

一個人能得一方落葉歸根的土地，亦是一種幸福吧……

他忽咳了一下，嘴角淌下血來，他忙給長淵殿施上絕音咒。

不出他所料，他這一咳便一發不可收拾，一聲聲咳嗽響徹長淵殿，似乎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來。

弑神花息能促混沌之力聚化本源，能助他隔山打牛輸送混沌之力，能随時化出仙力給他本源打掩護，偏偏不能驅他身上半點寒氣，也不能治他元神離體之痛……

床榻之上，一陣陣瑟縮的咳嗽中，長長的烏發恢複雪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