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在結界外罵罵咧咧,裡面那個人一點兒反應沒有。
就那一次,就一次而已,我有點佩服那個人。
後來好一陣子,三伯一有空就鑽過結界那個洞,對着裡面那個結界罵罵咧咧。我跟長阙,有時候是鳳染姐姐,有時候是景澗那呆頭鵝,有時又是天宮那個天帝老兒,在旁邊看熱鬧。
好吧,其實也就我一個人是看熱鬧的,他們那些大人個個頭上都像罩着一朵烏雲,愁兮兮的。
也不知道他們愁什麼。
我曾經繞着結界飛了好幾遍,在散開的弑神花叢中找到一個小窗眼。
那個人一會兒在殿裡來回走,一會兒坐在桌前玩木頭,一會兒還坐在池子裡泡溫泉,一會兒鑽被窩睡大覺,日子過得别說有多巴适。
很快,那個人發現了我,把那窗眼也堵上了。
總之,這樣罵罵咧咧過了一個月,結界弱了下來,三伯帶着長阙急哄哄沖進去,又氣沖沖出來,沖殿裡放話喊再也不來。
而冰塊變黑了,慢悠悠踏出殿門來曬太陽,三伯給氣得罵罵咧咧鑽洞走了。
後來,小紅照舊一時趴在清池宮某個角落,一時又跑長淵殿去。
小紅一跑,我就找到借口去作天作地,三伯也找到借口去罵罵咧咧,冰塊照舊把結界加固,不理睬三伯。
最後,好像是自白爍姐姐住進清池宮沒多久開始,小紅幹脆不回清池宮,把長淵殿當家了。
最後的最後,我幹脆借口也不找了,随便進出長淵殿,那剩下的幾個人像睡死了似的,也管不着我。
而那個人,他才不管我呢,整日關在偏殿裡,連瞧我一眼也像割了他塊肉似的。
我也不稀罕他瞧我!他不瞧我我還不瞧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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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我一年一度最心癢癢手也癢癢的日子。
每到這一天,我總要幹些大事,讓他們忘記今天原本該是什麼日子。
跑外面不回來,闖一次大禍,變兇獸吓人,生病……過去七十九個生日裡好像全都讓我做過了。
今年要幹什麼大事好呢……
我靈機一動便往蒼穹地駕空而去。
我在那個人的地盤幹了那麼多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那個人除了冷臉皺眉頭,是從不發火的。
今天目标便定把那個人惹惱吧。
最近長淵偏殿結界設得很弱,隻困住了弑神毒息。冰玦兒偶爾還會到結界外的主殿坐着喝茶,甚至到院子裡四處走走,甚至我有時候懷疑他不在長淵殿。
像今日,我進了偏殿,那個人不在。
剛好……
我來到那個人平常玩木頭的桌前,桌面幹幹淨淨,很冰塊。
記憶當中桌子對着的那面牆有一個很大的架子,上面擺滿了那個人的木頭。可是現在,隻是空空的一道牆。我驅靈力探,那裡設了很強的阻隔障眼術,以我的靈力不可能破開。
我曾見過黑冰塊把那些木頭一塊塊拿下來擦拭,也見過白冰塊把其中一塊握在手裡摸來摸去摸一整天。雖然離得太遠我看不清那些木頭是什麼樣,可是我知道他很寶貝那些木頭。
就拿他寶貝的木頭下手!
我探了探他玩木頭的桌子,設的阻隔術沒有架子的強,但還是頑固得很。四下探了好久總算找到破綻沖開,把桌下的兩個抽屜拉出來。一個抽屜裝了很多工具,另一個抽屜,隻有一塊做到一半的木頭。
兩個大人,一個高的一個矮的,牽着中間一個小孩的手。他們的眼睛鼻子嘴還沒刻出來,可是我總感覺那小孩像我。
我突然很生氣。那小孩像我,我生氣;不像我,我也很生氣。
我抓起一把刀,狠狠地劃着那三個人,我覺得他們很刺眼。
我越劃心裡的火越大,恨不得把那三個人捏成碎片,燒成灰燼。
直到我手上的刀被重力打掉,被我劃得亂七八糟的木頭被人奪了去。
那個人高高站在我的面前,照樣冷着臉皺着眉頭。可我看到他眼中的火,他握着那塊爛木頭的手在顫抖。
他真的惱了,我才冷靜下來。發現這麼多年來是第一次,發自内心地想毀掉一切,毀掉所有刺眼的東西,毀掉他映着我此刻模樣的眼睛,毀掉他這句冰冷的“出去”……
我後悔今日來到這裡了。
我不應該懂得用“毀掉”這個隻有大人才會用的詞,也不應該懂得用煽情的排比句。
我應該是讓三伯頭頂冒煙又舍不得打屁股的搗蛋鬼,我應該是鳳染姐姐白爍姐姐帶着上天入地吃喝玩樂的小機靈,我應該是讓清池宮、長淵殿上下仙侍妖侍頭疼但又不敢攔我的混世魔王……
我應該是一個小孩。
如果我堅持我是小孩,我會把眼前這個大人推開,把桌子掀了,把長淵殿屋頂穿出洞來,把長淵殿上下弄得人仰馬翻。
而不是這樣,灰溜溜地沖出殿門,從那個洞鑽出來。
一路上弑神花還給我讓路,可是有一些花朵開始伸過來試探。我活了八十年了,知道它們想做什麼,可是我什麼都不想幹,它們愛怎樣就怎樣吧……
我發現自己跟雲在一起飄蕩。我看見了那塊木頭活過來了。我成了木頭裡的小孩。我看見矮的那個大人低頭對我笑,雖然我看不清她的臉,可我知道她不是後池娘親就是上古姑姑。我轉頭看向高的大人,他也對我笑。我看清了他的臉,他不是清穆爹爹,他就是那個人。
為什麼是他!我很生氣,我要甩開他的手,我想罵他,可是我喉嚨和嘴裡卻發出快樂的笑聲。那笑聲像圍着我們三人的雲彩一樣越聚越多。
我眼前黑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是要醒來,迷迷糊糊看見三伯的臉,他的嘴裡絮絮叨叨,眼裡卻很焦急。我看見白爍姐姐鳳染姐姐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臉,一臉擔憂。
可我不想醒,我想回到那個幻境裡,我想再當回那個小孩。
我的世界再次黑暗一片。
我是在半夜醒來的,鳳染姐姐和白爍姐姐趴在我床邊睡着了。
我瞬行去了上古姑姑的殿裡。
外面下了雪,雪光從窗外映進來。我把臉埋進姑姑的被子裡。
我悄悄告訴姑姑,我心裡難受,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我沒力氣讨厭那個人。
今天,就今天,我不要讨厭那個人,我要大哭一場。
明天,昨天的小孩會回來的。
那個小孩肯定會重新讨厭那個人的,而且還會越來越讨厭的……
可今天我隻想哭,很大聲很大聲那種……
在我出生的這一天……
在後池娘親離開我的這一天……
……在那個人不要我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