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天特别晚,我在橋邊趴着寫完了作業,他也沒有來。我等急了,也有了些力氣,就自己收拾好書包走回家了。”
薇薇安注意到了他的用詞,這次他稱呼“時先生”,他說,“我爸爸”。
薇薇安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她知道這裡的冬天特别難捱,人的生物鐘容易錯亂,有好幾年裡她都是下午三點開始睡覺,半夜十一點爬起來寫論文。她也知道這裡坡特别多,成年人每天行走會很費事。
她忍不住問:“你幾歲?”
時敬之想了想,答得很快:“五六歲吧。”
“啊——”薇薇安把驚呼吞進嗓子裡,她又問:“為什麼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時敬之沉默不語。
薇薇安忐忑地看他,她看到對方突然露出微笑,接着釋然般講話:“不知道。忘記了吧。”他講這話的時候舉重若輕,薇薇安卻感覺如鲠在喉,她忍不住追問:“是因為怕錯過對方的嗎?”
時敬之明顯一愣,卻沒有回答,隻是笑着搖了搖頭。
他整個人的态度特别溫和,仿佛這才是他本來的模樣,表情安甯又平和,氣質也完全軟化下來。
薇薇安卻覺得更加不安,她怕對方随時恢複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态度,于是換了更加穩妥的話題:“所以其實以後時先生一直去接你,對吧?”
“是在第二年夏季學期開始。”時敬之迎上對方的目光,坦然解釋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快,工作交接需要時間。”
一年有三個學期,第二年新學期開始,應該是三月份左右了。雖然說德爾菲諾有四季,四季分明,但是這裡緯度很高,最高的位置延伸進北冰洋。所以嚴格來講,從九十月份就已經進入了冬季,天在下午兩三點就黑盡了。而冬季假期隻有聖誕節前後,再開學就是一月份,那算春季學期了。而時敬之提到的夏季學期,是在天氣漸暖的五月初。
所以,時敬之獨自一人走過了整個寒冬。
薇薇安心裡得出這樣一個答案,再看到對方平靜無事的臉,心中的疑惑更加強烈。
她甚至忽然不想問下去了,過了幾秒才遲疑道:“你覺得開心嗎?”
“嗯?”時敬之疑惑不解,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就是…他去接你,你應該很開心的吧。”
“啊——你說這個。”時敬之又輕笑起來,搖搖頭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仿佛怕對方不信,他又認真強調:“我記不清了。”
你的記憶力不是頂好的嗎!這種事怎麼可能忘記!
薇薇安在他的凝視下輕輕點頭,直到得到她的這個反應,時敬之才移開目光。
時敬之不再開口,氣氛又陷入凝滞,舞台上的歌劇熱熱鬧鬧,薇薇安卻完全沒有心思去聽。
她張了張口,最後找到自己的聲音,在混亂的思維裡找出話題,然後問出一個簡單無比的問題:“那你……在橋邊就一直寫作業?橋邊怎麼會有桌子?你在哪寫?”
“橋邊有大石塊。”時敬之說到這裡又笑起來:“就是人工修的石塊,像護城河的圍欄,小男孩喜歡爬上去再跳下來,比賽誰跳得遠,輸了的請赢了的人吃糖葫蘆,那個橋邊上有個老奶奶賣糖葫蘆。”
糖葫蘆,這可真是一種古老的零食,現在已經失傳。聽老一輩吃過的人回憶講,它由一種叫做山楂的果實制成,通紅剔透。
“好吃嗎?”薇薇安問,她裝傻充愣道:“我沒吃過這個……就是,我怕酸,聽說很酸。”
時敬之輕易相信了她的解釋,然後搖搖頭說:“我也沒吃過。時夫人不讓我随便吃路邊的東西,不衛生。”
薇薇安再次啞然,她笑着笑着,讓自己的聲音變更自然:“你的記憶力真的很好。”
時敬之輕松地接受了她的贊美,他沒什麼觸動,這話他從小聽到大,已經沒什麼感染力,便隻是點點頭:“謝謝,很多人這麼說。”
薇薇安再次小心翼翼道:“那你在橋邊還做什麼?寫完作業就回家了?”
時敬之這次沒有很快回答,他沉吟不語,轉頭看向舞台,過了一會兒他望過來,給出思索後的答案:“數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