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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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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男孩,叫做小法爾。有一天,他來到大森林裡,迷路了。他走着走着,遇到一間大房子,房子是棒棒糖做的,窗戶,是草莓味的,門,是桔子味的,天花闆,什麼叫天花闆?嗯?兜兜?天花闆是什麼味的?”

“西瓜味的。”稚嫩的童聲說。

那是坐在虛拟系統中的時敬之,小小的一個人,穿着洗舊的菁藍色麻布,山裡的日光斜斜照進來。

十幾年前的這款虛拟系統還在開發期,時約禮拿了未完成的作品給小兒子當玩具。

鳥雀啁啾,叽叽喳喳的鳥叫聲從窗外傳進來,時敬之望着蒼翠欲滴的森林,伸手摸了一把腿間草地,下一秒,澄澈的嚴重浮現疑惑:“爸爸,小草哪去了?”

“是假的,兜兜。”時約禮說。他的模樣還是很年輕的,清俊文氣的面容,正派又樸素的打扮,白色的襯衣洗到發黃,唯一貴重的,可能是臉上戴着的那副金絲邊眼鏡。

時敬之分辨不清真假,又問了一遍:“是小草。”

“是假的,兜兜。”他的孩子在地上亂爬,時約禮很憂心地伸出胳膊去抱他,時敬之感覺這個男人那樣陌生,可是又很友善,他不情願地撇撇嘴巴,乖巧地坐在男人腿上。

他的注意力被其他的東西吸引了,對着男人視而不見。

時約禮很不會笑,但是對着自己柔軟懵懂的小兒子,又是那麼近鄉情怯,他扭曲着表情,露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摸着而兒子柔軟的黑發說:“小法爾遇到了善良的山神,然後吃了一個棒棒糖。猜猜是什麼味道的?”

“上次還是餅幹呀!”時敬之奇怪地說:“小法爾走進了大森林,吃了三塊餅幹,第一塊是小草味道的,第二塊是雞蛋味道的,第三塊……”他說,“第三塊,我不知道。爸爸?”

好困惑。男人一言不發,時敬之便催促:“爸爸??小法爾吃了什麼味道的餅幹?!”

“好了,好了。”男人反問:“你覺得呢?你認為,他喜歡什麼樣的餅幹?”

“我不知道……”時敬之小聲說:“我沒有吃過!…我也不知道。”

這換來了男人更加長久的、大段的沉默。

時敬之有點害怕地望着男人的臉色,躊躇道:“爸爸,我沒有吃過餅幹……”他太小了,太矮了,仰起頭看不清頭頂男人的臉色,隻看到一個堅硬的下巴颌,時敬之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傷感,他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爸爸。”

“沒有!沒有!兜兜。”時約禮忽然大聲說,聲音裡帶着難以分辨的失落。他很少陪伴自己的孩子,在很不經意間,兒子已經快長到他的膝蓋處了。

他緊接着反應過來,望着自己稚嫩的孩子,柔聲道:“……兜兜,想吃餅幹嗎?爸爸下次給你買。”

時敬之茫然無措,他癟癟嘴,迷惘道:“好的。”他說:“謝謝爸爸。”

時約禮把他抱在肩上,去門口的石階上拿牛奶。

“兜兜該加餐了。”清瘦的男人臂彎裡抱着自己的小兒子,拎着牛奶鑽進低矮的廚房裡。

那都是生牛奶,雪白色的液體裝在打吊瓶後廢棄的玻璃瓶裡,賣奶的農戶将玻璃瓶煮沸、消毒,拿來存放牛奶,挨家挨戶送出去。

泥濘小路上來回奔忙的破舊自行車和藍色送奶箱決定了時敬之的營養,生鮮牛奶,是大山裡最最有營養的東西。時敬之出生時,稍微有點營養不良,小小的孩子體弱多病,隻能靠着粗糙又精緻的牛奶填補先天不足。

生長在深山中的時敬之和真正生在深山裡的孩子沒有任何不同,他的父母領取微薄的薪水,生活無比拮據,除了養育幼小的兒子,還要時不時接濟那些生活困難的學生。

時敬之記得自己特别小的時候,住在低矮的平房中,家裡總是車水馬龍,無數張新鮮又陌生的面孔來家裡做客,那都是父母帶過的一屆屆學生。

最最開始那幾年,她們叫時夫人“姐姐”,因為他們隻差兩歲,時夫人常常抱着時敬之批改試卷,時敬之記得鮮紅色的對号與叉号,如刀般,剁剁剁,劈在泛黃的紙張上。他最早習得的關于“對錯”的記憶,來自于母親手下溜走的無數張試卷。那些急迫留下的符号張牙舞爪,輕易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

于是,“對錯”重如泰山。

他看着幾乎高至自己臉蛋的卷子,輕輕打瞌睡,煩了,吵鬧,時夫人在他身前的縫了個布兜,兜裡裝滿糖果,女人匆忙抽出一點時間放下筆,向他嘴裡塞了一顆,“兜兜乖,吃顆糖。”

糖果的甜蜜讓他忘記了被忽略的煎熬。

時敬之咕噜咕叽融化着嘴裡的糖果,甜蜜化作漫長的分秒,延伸在他的記憶裡。

隻要聽話,就有糖吃。

村裡的人都知道,時家的小兒子,是一個嗜甜,愛糖的小孩。

然後他們又吵架了。時約禮煮糊了牛奶。他是遠庖廚的君子,于廚房之事一竅不通。

“時約禮!你為什麼天天禍害東西?!錢那麼好掙的嗎?!!”

“你能不能别抱怨了?!你每次都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發雷霆!沈方慈!”

從此以後的争吵,無休無止。

從他剛出生就開始的激烈争吵貫穿了他所有的人生。

我要沒有家了。

時敬之絕望地想。

他們會分開嗎?他那樣茫然地站在牆角,看着互相指手畫腳、毫不留情地大人們。

為什麼呢?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就是所謂的愛嗎?

兜兜你最愛誰呢?

兜兜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呢?

兜兜你為什麼哭?為什麼這麼不堅強?為什麼不聽話?

兜兜!兜兜!兜兜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話?!

他每天都在經曆百口莫辯的絕望。

他眺望那些暧昧不清的記憶,懷着一種感戀夏季山間雲霧的心境。

如此種種,如此回望,那些一直令他焦慮不安的、深感恐懼的過去。

芥蒂隔閡,疙裡疙瘩,漸漸漸漸,在他的心裡成型,在他終于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如同被縛住的驚弓之鳥般無法掙脫了。

太厭倦了。時敬之厭惡極了。

他醒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書房内拉着窗簾,時敬之看着黑魆魆的屋子發怔。

聞命坐在書桌前,他坐在聞命懷裡,看見對方手裡的照片,他瞬間呆住了。

是那張被他反扣在書架最高層上的全家福。糖果色、餅幹狀的相框與周遭性冷淡的家裝格格不入。

照片為什麼會在這裡?!

聞命怎麼會看到?!

時敬之張着嘴巴同照片裡的三個人對視,啞然失色。

“你小時候,特别…可愛。”聞命這樣說。他似乎看了非常之久,時敬之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非常複雜的情感,羨慕、渴望、隐忍還有一絲……

他分辨不出。

“我從來體會不到家庭的溫暖。”聞命這樣說。

什麼?

時敬之想。你是,很羨慕我的家庭嗎?

他忽然感覺荒謬絕倫、可笑至極。

是很羨慕嗎?

那種表面光鮮亮麗、内裡一團亂麻的家庭,那種遵循了大無畏地犧牲自我、榨幹自我的邏輯的生活,你羨慕嗎?

時敬之如此厭煩。人們都說古老的東方沒有信仰,但是他那麼憤怒地明白,自己的父母有信仰,信仰那種崇高的、極端化的倫理道德。

道德衍生秩序。

他們理所當然地依賴井然的道德秩序存活,尊重傳統的風俗習慣,把社會地位與聲望作為生存标志,沒有一種個體的掙紮能夠颠覆這種令人誠惶誠恐、感激涕零、實恥怨悔的古老信仰。

你竟然如此羨慕的嗎?

這是聞命為數不多地提起自己的家庭,曾經在光明街的時候,他寥寥幾次提到了自己的家庭,都是懷着一種難堪而隐忍的口吻,他隻說自己總是受到父親的暴打,而時敬之摸着他的傷疤無聲痛哭。

時敬之有一種非常嚴苛的分寸感,比如在他的原則中,“窺探隐私是不對的”,他便從不想打擾,也從來不問。除此之外,他還有一種幾乎病态的、無比“神化”的悲憫心,旁人哭的時候,别人會勸,會引導,但是時敬之的第一反應卻是強迫自己和他人産生共情,對方哭,他絕對不會笑,而是用一雙飽含同情與憐憫的目光看着對方,情不自禁流下眼淚,他消化掉對方所有的悲情、痛苦,這對他自己是種巨大的消耗,可是他總是漠視筋疲力盡的自己。如果要追根溯源,他的這種極端的、碾壓自我的投情行為,可能是從時夫人聲嘶力竭的一句“兜兜!媽媽隻有你了!”開始。

如果不能身受,那就一定要感同,要成倍地強迫自己沉浸入痛苦狀态,以此來向對方表示寬慰………

和讨好。

讨好。

如果有人在哭,自己卻笑,那自己的幸福與快樂是會刺傷别人的,時敬之深知這點。

“為什麼……會這樣說呢?”時敬之茫然地眨動眼睛。

“他們很愛你。”聞命伸出大拇指,把目光從幼小的時敬之臉上拔開,移動到懷中人的臉上。他輕輕撫弄時敬之的嘴角,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着時敬之的臉,那種眼神太過銳利、明亮,給了對方一種即将燃燒的錯覺。

為什麼呢?

他荒謬地冷笑出聲,聞命一直這樣地仰慕所有光鮮亮麗的一切嗎?

這種繁衍了千年的、融合了各種哲學意味的的、充滿實用主義的規則貫穿了時敬之存在的整個世界,沒有人可以掙脫,他的父母被煉化成完美的螺絲釘,通過倫理綱常和所有的直接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親子關系被釘死在框架之上,組成了時敬之存活的根基。

他的失敗與卑微始于自己出生的一瞬間,那些壓迫他的東西擁有無法撼動的合理性。

也因此,他在很久以前就看到了自己無望的命運。

身死已久,枯朽之骨,他隻是一具會喘氣的屍體而已。

“為什麼——”時敬之的背後起了一層熱汗,他疲憊地冷聲道:“怎麼會這樣想呢?”

他想起自己無數次的噩夢、沉悶無邊的森林、苦悶不得解脫的人生、還有半腐臭的、戰戰兢兢的生活。

難以消解的自卑感和無法了結的絕望居高臨下地蔑視着死死掙紮的時敬之,他早已心如死灰地對着傲慢命運低頭了——在他精疲力盡、還妄想逃到天涯海角的時候,他早就已經……認命了。

聞命聞言笑了笑,笑容裡透着股落寞又溫情的意味:“因為可以看出來啊。”

時敬之情不自禁地同他一起看向那張全家福,他忽然低聲道:“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聞命一愣,手指不自覺捏緊,“為什麼這麼說?”

“他,”時敬之指着年輕的、清瘦的、因為有胡茬而略顯邋遢的男人說:“我爸爸。”

“還有我媽媽。”時敬之的目光緩慢移動,掃描一般凝視着三人的合照,他站在中間,被瘦弱的、微微佝偻的女人牽着手,時約禮站在一旁,毫不親近,三個人産生微妙的距離感,他又随意指了一下女人說:“因為以前他們總是出差,很多時候會異地分居,幾年都沒有辦法見面,但是這個時候……他們在一起工作,一起養我,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我爸爸會給我講故事,我媽媽做菜很好吃。”

“在很遠的山裡,隔壁人家種了葫蘆,夏天的時候有人騎着三輪車叫賣煮玉米。”

他用一種近似祈禱般虔誠、溫柔的語氣順着,他說了一些,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空氣變得甯靜。

“你和你爸爸,長得很像。”聞命捂住時約禮的下半部分臉,指着眉間的部分看向時敬之說,“神似。”

“他們都說我像媽媽。”時敬之輕輕掰開他的手,一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一手指向相片中的年輕女人,雖然是說着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是語氣疏離又冷淡,還有點讨厭:“眼睛,眉毛,下巴,他們說我像媽媽。”

任誰見了時夫人,都會稱贊一聲美人,那種眼神淩厲的冷美人。然後人們會回過頭來打量她的丈夫,說實在的,時約禮是很矜貴的骨相,耐看,眉目間還帶點華美,但是勞碌的生活多少磨滅了他們的氣質和魅力。

這是一對日子清苦的夫妻。

聞命靜靜打量片刻,不動聲色地笑道:“都很像,你繼承了他們最優秀的基因。”

而時敬之隻是垂下頭,頭低低的,輕聲嗯了一下。

心不在焉的。

他極力在時光中回憶父母的臉龐,但是太久遠了,太遙遠了,他銘刻住了那麼多瞬間,所有的瞬間都如此漫長,讓他無法快速走完丢失的人生,他在記住一些刻骨銘心的時光碎片的同時,和另一些記憶擦肩而過,它們隔着屏障一般,全都模糊不清了。

“照片為什麼是黑白的?”

“因為他們在山裡支教。”時敬之的記憶力非常好,因為他在童年時代總是特别愛聽父母講他小時候的事,他不知道的、不記得的事了他通過想象來填補内心的空洞,“他們,在一個非常遙遠的,有峽谷的海邊小城支教,人煙稀少,交通不便,他們總是去這些地方,特别落後的地方。”

他想,他們的職業生涯也是如此的遵循他們的信仰——對公共事務的極端使命感,如同故事裡的英雄和半神、自我強加般去維護高尚。

他沒有發現,聞命露出了一種非常古怪的、難以形容的表情,他突然低啞道:“我的父親,對我懷有一種單純的恨意。”

時敬之被震懾到,這是自光明街以來,聞命第一次正式地、毫不留情地提起自己的父親,以這樣一個并不美好的話題開始。

說完這句,聞命輕輕笑起來,把悄悄地藏在内心深處的秘密傾吐出來:“…是恨不得殺死我的人。”

時敬之怔然張大眼睛,聞命如同歎息道:“隻是單純的恨意罷了,也許還摻雜了某些恐懼。就像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一樣,我父親……總是懷疑我會帶來末日般的災難。隻針對父親的災難。”

其實在十六歲的時候,他也和時敬之講過,那群喪心病狂的、極端原教旨主義的狂徒。

時敬之本人對于父親這個字眼的理解非常複雜、難堪,甚至到了萬念俱灰的境地,因此他也說不出什麼太過理智、從衆的話,大腦空白、緘默不言比較符合他本人的狀态。

“所以就是一種很單純的恨意吧。”聞命總結道:“父母對自己的孩子懷有的感情并不僅僅是正向的、無私的愛,還有不喜、仇恨、厭惡、以及恥辱,我是恥辱的标志。”

“…聞命?”時敬之被他的話吓到了,他目光閃爍着,猶豫不決,握緊對方的衣袖說:“聞命…不要這樣。”

時敬之這個動作透着一股熟悉的孩子氣,聞命一愣,他盯着對方的手,時敬之目光複雜地望着他:“聞命……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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