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廳一樓,檔案室。
TINA偷偷摸摸鑽出門,望着遠處的電視機心神不甯。
時敬之冷淡的态度令她十分沮喪,緊接着他又說了臉上巴掌的事。
“我們已經給永遠分開啦。”他說。
TINA的心情已經完全不能用震撼來形容。
“您…”她顫顫巍巍道:“您到底在說什麼?”
她想,你在說你的父親嗎?
亂七八糟的,他到底在幹什麼?!
時敬之的父親,那是業界标杆。雖然出身極高,但是白手起家,他和時敬之的母親是初戀,伉俪情深,一起在頂尖大學畢業後緻力于人類共同體的福祉,後來專注于扶助貧困和進行掃盲計劃,時敬之是他們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後代。
像她所處的社會,所處的工作環境,時敬之的父母就是他最好的庇佑,要想獲得光明前途,那必須依靠父母的資本,知識、眼界、聲望、地位,她再清楚不過了,隻有這些無形資産才能養出精英,不然一夜暴富的隻是暴發戶。
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他竟然說,“分開了。”
“分開是什麼意思?”
“就是分開啊。”時敬之說:“就是準備斷絕聯系的意思。”
她心裡升起一股憤懑、難過、空白的情緒,“這不能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時敬之這次很認真。
“我隻是突然想了一些事情。”他當着TINA的面打開通訊器,直接點開置頂對話框,時約禮發了一長串信息給他,中心思想是痛罵不孝子。
迎着對方詫異的臉色,時敬之随口解釋了幾句。然後飛速為她展示對話内容,并且連看都不看那些爛熟于心的唾罵,直接把時約禮拉入黑名單,并且退出了三人的家庭群。
“我沒有家啦。”時敬之微笑着聳聳肩。他突然低下頭,索然無味又很落寞:“不要問我發生什麼啦。所以很多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光鮮亮麗。對不起TINA,我好像沒有辦法繼續做你眼中的英雄了。”
時敬之淡淡笑着。
TINA心裡突然感覺特别古怪,她很想告訴對方自己并沒有生氣。但是她竟然拔高聲音吵了起來,自我宣洩了好久。
而時敬之竟然非常溫柔又寬容地笑起來,像是看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女孩。
他們站在公園裡,時敬之忽然走近她,漂亮的臉蛋蒼白又疲憊,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TINA下意識躲避她,他命令道:“站着别動。”
TINA還在揣摩他這一舉動的含義,時敬之卻突然湊過來,抱緊她。
“如果我有了什麼不測,或者消失的話,你記得——”時敬之趴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
是夢。
又是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家庭在他眼中變成了“危險”的代名詞。他不想看到他們,看到他們會令自己感到疲憊與恐慌,他也不想聽見任何有關他們的消息,一旦聽到他會心悸許久,此後便是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低落期。
那種被揪住胃與喉管的感覺又來了。時敬之摸到身側的玻璃順着劃坐在地,腦海中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思考和回憶的東西。無法感受、不用感受,聲嘶力竭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以為自己又在某一刻變成了空心人,一副空蕩蕩的皮囊折疊在地上,要等着時間慢慢過去,空氣緩緩留進體内,而他要等,在漫無邊際的時間當中等。
這種等待偶爾讓他感到輕松,多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不會有争吵,也不會有傷害,等待的結果也是那樣容易實現——他終于會發現自己的感覺又回來了,然後站起身,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時敬之的身體似乎已經與靈魂剝離了。他回過神時,已經坐在床邊,他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望向門邊,看一看自己有沒有鎖好門。
在他獨自求學的日子裡,他養成一個習慣,睡前一定檢查一下,自己有沒有鎖好門——這種類似強迫症一樣的機械動作是他強行施加給自己的,每天就和在訓誡自己一般,擡頭看一眼,有沒有鎖好門。
這種事似乎也是有必要的,在某次他睡覺大開房門之後,他驚慌失措,轉而提醒自己,一定不可以再犯錯。
睡前一誡讓他回到了中學時代,每天把所學知識在腦海裡過一遍,現在他在記憶常識。
他已經默默無聲地長大了。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在他回頭看的時候。
有一天他發現了自己的不正常,那像是蛻殼,他每天都在忍受漫長的苦痛。
時敬之受到的教育給他形成了極端化的認知,他追求完美,和平分手的雙方沖突是最小的,他們不會去惡意傷害對方,也不會去诋毀苛責某個人,他們可以在記憶中保留某些美好快樂的日子,自動過濾掉痛苦的回憶,他們會主動記住對方在生命中留下的善意與恩情,對彼此扶持、成長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報以溫柔的感激。
甚至,他們會為了對方,成熟克制地主動退回到安全線之外的位置,不打擾、不拖泥帶水,這似乎也是一種默契。
陪伴彼此身邊時,溫柔守護,即便某些路無法再次比肩同行,也可以微笑着說再見。
這是他曾經對家庭和伴侶的期待與向往,在他的心目中,父母就是這樣的人,他以為父母是他效仿的對象,會是好的榜樣。
然而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事情已經失控太久了。
他們總是在源源不斷地争吵,而時敬之總是在自我壓抑着妥協。
他在某次提出“你們可不可以分開”時換來了時夫人長達一個月的冷戰和時先生暴跳如雷的怒吼。
他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
也就是那個時候,十三歲,又或者十四歲,他記不太清了,鄭泊豪和他一起到了青蔥浪漫的年紀,他開始背着師長偷偷摸摸談朋友,也開始收獲對象了。他變得愛打扮,愛玩愛鬧。他和好多人分分合合,有一天失戀,晚自習拽了正在寫卷子的時敬之出門坐在花壇邊看星星。
天不好,看不清,遠處隻有火紅色的飛機。
鄭泊豪很怅然,突然問:“兜兜,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時敬之低頭不語。
然而鄭泊豪那麼執着,一直問,他的好奇心戰勝了自己的失戀的傷感,叭叭叭叭給時敬之規劃了十幾種人設供他選擇。“大胸姐姐!溫柔妹妹!威猛哥哥!總有一款适合你!”
“我還…”他說:“我還沒想過。”
“我還小呢。”時敬之惴惴不安,心想,逃課千萬别被巡邏隊發現,不然又要挨批評了,别人挨批評,就隻是批評,他挨批評,那是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