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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團霧氣退散的時間。
時間陡然來到第二天,也就是全島出動的那一天。
時敬之很早就聽到了碼頭傳來的馬達運轉聲。事實上他睡的非常好,把那塊石頭交出去之後,他自己心裡的大石頭似乎也扔掉了一大半。
他從屋子走出去,站在門口眺望。這天聞命竟然不在,或者說,自從昨天那匆匆一面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
時敬之在這一刻用閑心想,他們這是什麼關系。
朋友,恩人,貌合神離的生死之交,戰友,仇人?
二十分鐘後他被人帶到船艙邊,恰逢巡邏的弗洛倫回來。
似乎是一切噩夢都要結束了,他甚至很有閑心地同身旁的人對話。
“您是負責安全檢查嗎?”
弗洛倫哼了一聲。
“您真的非常适合這份工作。”
這個贊揚不鹹不淡。
“你知道我們東方人的抓周禮嗎?”
“什麼鬼?”這次弗洛倫終于講話了。
“抓周禮。出生以後選取的物件,似乎就預測了一個人的一生。”
弗洛倫一臉莫名其妙。
時敬之笑笑,輕易原諒了對方的無知。
他抓取了一本書,開采眼光,冶煉技巧。這是書本的意義,這賦予了一種啟蒙的光輝歲月,然而他的一生如此循規蹈矩,平庸無奇。那種對家庭的反叛最終蔓延到全社會。
理應他所捍衛的世界,終究要葬送于他之手。
但是這樣似乎也沒什麼關系——
“我隻是——”
“話說,小美人兒,我的石頭你喜歡嗎?”
他們同時開口,弗洛倫沒有看到syren的身影,事實上他也不怎麼怕syren,野狗有什麼好怕的,喪家之犬而已,而且這個人也沒什麼了不起………
“巨人之路象征的愛情故事嗎?”
“什麼愛情不愛情的……”弗洛倫心不在焉地哼哼,什麼愛情不愛情忠貞不忠貞這都是文明社會搞出來的異端邪說,他不介意和别人分享同一個人,再說按照計劃syren馬上就要…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開口:“反正……”
他們聽到了海潮聲和馬達發動聲,潮濕的海風讓人變得平靜。
“可是我聽過另一個版本。”時敬之忽然打斷他說:“巨人之路又被稱為巨人堤或巨人岬,這個名字起源于愛爾蘭的民間傳說。一種說法是愛爾蘭巨人芬·麥庫爾建造了這些道路。”
“他把岩柱一個又一個地運到海底,那樣他就能走到蘇格蘭去與對手芬·蓋爾交戰。當麥庫爾完工時,他決定休息一會兒。而同時,他的對手芬·蓋爾決定穿越愛爾蘭來估量一下他的對手,卻被麥庫爾巨人那巨大的身軀吓壞了。”
“尤其是在麥庫爾的妻子告訴他,這事實上是巨人的孩子之後,蓋爾在考慮這小孩的父親該是怎樣的龐然大物時,也為自己的生命擔心。他匆忙地撤回蘇格蘭,并毀壞了其身後的堤道,以免芬·麥庫爾走到蘇格蘭。現在堤道的所有殘餘都位于安特裡姆海岸上。”
“唔。”時敬之用一個語氣詞點評。
那個聲音很微妙,有點意味深長,弗洛倫不由慌了一瞬:“這麼血腥的話題就不要說了吧。”
“我隻是搞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會牽強附會愛情傳說而已。按理說,叫做戰利品更加恰當不是嗎?”
“愛情的戰利品嗎小美人兒?”弗洛倫輕輕笑。
“你很喜歡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遊戲吧,充滿背德的倫理感和禁忌感……”
時敬之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說。仿佛為了驗證自己說的話,他甚至伸出了手,指尖非常刻意地若即若離,從對方的胸膛撫摸到小腹。
什麼牽強附會……?
那一瞬間,弗洛倫這樣想,他看到對方眼裡的遲疑,剛想開口,卻又見對方笑起來:“還是戰利品的說法比較讨喜,我喜歡,你說對不對?”
弗洛倫腳下絆了一下,因為對方伸手勾了下他的褲帶。他眼中飄過欣喜和愕然:“我——”
【船艙減壓完成。距離啟程還有五分鐘。開啟前側艙門。】
船艙門口探出一個人,輕聲播報時間。他隻是講完話,就頭也不回鑽進船艙。
時敬之卻已經把手收回來,禮貌而疏離地站着。
弗洛倫一晃神,搖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他大言不慚地大聲說:“當然!當然!你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
反正syren馬上就……
他惡狠狠地想。
對方渾然不覺。
“那就祝你好運。”時敬之看着他的臉,眼中甚至多了些真心實意:“偉大的勇士。祝您好運,弗洛倫先生。”
遠行的船一共有三艘,島民有豐富的偷渡經驗,可以把自己的身軀扭曲成各種詭異的形狀,沙丁魚般塞進狹小的船倉中。
遠處傳來陣陣轟鳴,一聲又一聲,時敬之知道,是島民在做最後的焚毀,他們抱着必勝的新年,懸崖下炸開巨浪,滔天的海水沖刷在沙灘上。
時敬之沒有上船,相反,他如同一個送别的主人,甚至非常有閑情逸緻地四處環視,以至于他終于發現了一個自己原本該非常好奇的問題,于是他随口問:“你們都出發了,老師去哪裡了?”
就在這一瞬間,船猛烈晃動一下,時敬之抓在船沿的手一晃,腳下卻沒站穩,他聽到遠處傳來喊聲:“時敬之!”
同一時間,德爾菲諾大區。
TINA女士她揉了揉被寒風吹紅的眼睛,把臉深深地埋進衣領中,猛吸一口氣。
身為助理,她非常自覺,常年攜帶一個百寶袋,随時從裡面變幻出口罩,消毒液,創可貼,污漬消除筆,過敏藥,口氣清新劑,空氣清新劑甚至一次性馬桶圈之類的細瑣用品,這次她掏出的是一方雪白的手帕。
TINA戴上巨大的墨鏡,站在門口同前來吊唁的人微微鞠躬,遞上簽字筆。
清晨五點鐘的時候,她就站在這裡了。那時候天還是黑的。
“他真是位英雄!我還記得,他最喜歡這個海島,小時候他跟着外婆住在這裡,後來外婆去世了,他也說,想葬在這裡。”
錄影中正在播放葬禮主人的家鄉錄影,這座位于蘇格蘭西北部的海島是著名的沖浪勝地,後面還有個情人懸崖,很多人喜歡來這裡朝聖,冒險家也喜歡在這裡中轉,進行“跳島”活動。
TINA女士是知曉鄭泊豪喜歡沖浪的,每逢假期,他會抽出時間進行探險活動。正在說話的是某位大區秘書長的夫人,一位心腸柔軟的女士,TINA安慰了好久,她才離去。
TINA低頭整理着扣子,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她一愣,擡起頭。那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男人,模樣清瘦。
對方的穿着非常普通,是一種萬年不變的,非常符合大衆想象的打扮,如果真的要定義,那就是“闆正”,那人模樣有些冷峻,隻是鬓邊的幾抹白色顯出年齡感,增添一種突兀的親切感。TINA突然想到了什麼,她不敢多言,隻是雙手遞上簽字筆,又接過對方遞來的鮮花。
對方不說話,似乎看了她幾秒,然後點點頭。
TINA又是一愣。她下意識微微笑了笑,緊接着反應過來,言不由衷地抿緊嘴巴,嗓音有些沙啞:“您請裡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