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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Chapter 61·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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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航道已偏離,請在适當位置停止,重新規劃路線。】

通訊器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音量比上次大了不少。

“你他媽的……!”聞命說:“你嘴裡對我就不能說句實話嗎!”

他裹住對方襲來的手腕,掰着時敬之的下巴惡狠狠道:“我在弗洛侖的船艙下發現了信号屏蔽儀!是你搞的鬼吧?”

他感到手下的人劇烈一抖。

我賭對了。

他想。

“是你幹的吧……是吧?故意讓我生氣……惹怒我……制造那麼多誤會?是這樣的吧?”聞命用演戲般的口吻問着,他對逼問時敬之如此執着,力氣大到在對方的脖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盯着那道擠壓出的淡粉色淤痕,然後是下巴,再到顫抖的嘴唇,真是煩得很,對方總是可以用凍死人的聲音說一些讓人郁悶的話,然後露出一些誰都看不懂的表情……

聞命心猿意馬地想。他像是被蠱惑了,煩躁地吻他。

如同不足夠似的,他吮吸着對方的唇瓣,唇舌在上面滑動——又來了,他想,對方總是這樣,露出一種不耐煩的、厭倦的表情。我是在輕薄對方的,是吧?

就像是犯罪,是吧?

不管重複多少次親吻,他都帶着一種鄉下人進入大都市的自慚形穢。

他盯着時敬之的臉看得入神。

時敬之的确像是被羞辱了,那種羞辱簡明扼要,他的腦中有一瞬間是完全茫然的,然後他聽到對方用不寒而栗的聲音說:“你是故意的,對吧?”

時敬之的喘息停住,他呆滞地随着對方的動作向上方看去。

出現在視野中的是他自己的手臂,時敬之在微微發抖,他很想掙開,但是在角力間,手還是被聞命硬生生掰開了。

對方指着他手裡的鋼筆說:“這是那個相框嗎?”

聞命看到了三人的全家福,他記得時敬之還把這個相框打開,放出了虛拟系統。

這像是瑞士軍刀,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聽過一句話嗎,時敬之?如果彈匣裝的太滿,負責把子彈推出的彈簧會被壓扁,這樣一來,拱彈會不流暢。”

“一個人如果太滿,他就要爆炸了。”聞命目光平靜地看着他,無視他的抗拒:“到現在也不肯和我說實話嗎,時敬之?”

“聞……聞命。”時敬之似乎終于敗下陣來,他說:“我要喘不動氣了。”

*

一小時前,斯圖卡拉海島航空港停泊處。

TINA早已落地。此刻正搭乘艦艇前往目的地。與她同行的男士在車站同她告别。

這一路他們有一搭沒一搭交談,竟然也說了不少話題。當然,大部分時間都局限于社科、生活,還有繞不開的親子關系,于是他思索再三,在女士好奇的眼中欲言又止道:“這次行程,我其實是為了我的兒子,我準備去北歐。”

“北歐?”

“最近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一些問題需要解決。”他很是務實地說:“所以我決定親自去一趟。”說完他樂觀地笑笑:“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TINA沒有窺探隐私的癖好,更不要提對方不主動多談,不過,那人對她的工作很感興趣。

在旅途中,TINA女士說:“我的上司對着我們女士還是很仁慈的。”

“這難道不是應該做的事。”男人闆着一張緊繃繃的臉——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通訊器,似乎還是沒有從某種重創中恢複過來。

見TINA一臉茫然,他又硬邦邦地補充:“這本來就是應該做的事。”

“你一定是一位非常體恤下屬的上司。”TINA笑着說。

她非常細心地發現,對方的通訊器沒有響動,他發送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這個嚴肅古闆的男人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對方已将您加入黑名單,他固執而孜孜不倦地發送着信息。

也許是氣氛太過壓抑,TINA主動挑起話題:

“您知道我為什麼選擇了這份工作嗎?”

“什麼?”

“當時我正在警務處政治部檔案廳入職。”TINA輕快地說:“說是入職也不絕對,畢竟我還在打工。不過很湊巧,我的上司當時也在輪崗,他年少成名,雖然年紀比我小,卻已經提前入職很久,崗前培訓都已經結束了。彼時我還是研究所的學生。但是您也知道,即便是博士,如果出生于平平無奇的家庭,那麼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我們講教育的目的就是認識自己,可是更多的人依托它改變命運…

我也許稍微幸運一些,我沒有出生在資源貧瘠的邊緣地帶,然而我冷門的專業依然讓我處處受限,于是我被打發來坐冷闆凳值班。”

TINA女士當時的确有點懵,作為一個天天泡實驗室加班的社畜就被這樣發配到拿男人當畜生使,拿女人當男人使的檔案廳。

事實上,檔案廳平日裡是不對外開放業務的,隻是那段時間輻射變異生物異常增多,因此警務處業務匆忙加重,檔案廳臨時成立變異生物防控中心,抽調專班人員日夜堅守。

帶領TINA進門的是個中年男人,他看到TINA纖細的身闆,目光遊移不定,最後落在對方天真茫然的臉上:“你們研究所…派你來?”

TINA說:“啊?!哦——嗯嗯!”她用力點頭

“我們這裡——”中年人欲言又止:“我們需要加班——”

“這個我知道。”TINA說:“來之前告訴我了!要夜裡加班,二十四小時開機随叫随到,我在實驗室做實驗也是會通宵的,平時待到十一點是常态,所以沒關系!”

那人沒再說什麼,隻是走一步看一步,頻頻回頭帶她認路,最後笑了笑:“又來一朵金花。”

“我們的工作很累。每天早晨6點上班,中午十二點吃飯——”

男人颔首:“是的,我了解,是去食堂對嗎?”

“啊不,統一的盒飯。然後中午統一派人去取,我們坐在屏幕前吃,吃完了不休息,繼續排查。”

而那天TINA人生地不熟地好容易摸到指揮中心的大門,凳子還沒坐熱乎,就被推門而入的人叫去幫忙。

“大家下去搬物資!物資來了!”

TINA踩着高跟鞋跑在後面。

“不。”帶她進門的中年人笑着對她說:“不需要女士,這是男人們該做的事。”

“這可是我們的金花啊,得好好保護!”TINA環視一周,整間屋子裡她是第二個雌性生物,連牆角趴着的蚊子都是公的。

警務處當時還叫警務處,沒有因為《國際命名法修訂案》的出台而改名叫“公共安全與巡邏區管理局”,警官依然叫做警官,不叫巡邏官。

“我的搭檔就是我後來的上司。我叫他哥,後來才知道他比我年紀小——當時他已經是我們的小組長。”

“但是最後,我還是沒呆太久。作為金花,我完成了一個月的指标後就光榮下崗,走的那天組長追出來送我一袋水果。”

“就是那種同事分發的水果。”她吐了吐舌頭:“我本來是留給他的,那時候我在準備一篇大論文。”

這個答案似乎有些出乎男士的預料,有一瞬間他露出了非常嚴肅的表情,如同在講“怎麼可以熬夜不注意健康”,但是很快他忍住了,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應該的。”

他并沒有說什麼是應該的。但是TINA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前方車來,TINA拿起包,戴好墨鏡,把這個故事講完:“他幫我盯了一整個星

期的夜班。”

TINA拉開車門,輕松道:“祝您一路順風。”

*

時敬之很快反應過來,他感覺很荒謬,卻隻是禮貌性笑笑:“你……終于發現了?”

“哦,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到了斯圖卡拉群島附近吧。”時敬之歪了歪頭,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聞命現在才看清楚,那是一支鋼筆,時敬之的目光落在上面,他擡起頭,對上聞命的眼睛,突然笑道:“你帶我上島那天。”

那是聞命帶他上瑪利亞島那天,他們經過此處碼頭,時敬之看到了時約禮的公告信,暈了過去了,于是在這裡耽擱一會兒。

“我讓你去買熱可可的時候,随手開了附近的電台截斷儀器,說實在的,這台機器好多年沒用過了,是西北海島的電磁波中繼站,我一度擔心它不好用。”

通訊器這時候又發出報警響聲。

【距離終點3.1海裡。】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

時敬之低聲說:“syren.”

聞命目光微微一變。但是緊接着,他竟然笑了。

也許是那個笑容太出乎意料,時敬之移開了目光,“你的軍方電台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應該是沒什麼用的,不然白白廢了我的通訊儀。”

時敬之歎息道:“如果不是我隐隐約約感覺有問題的話……我可能……我應該從什麼時候開始講比較合适——”

“什麼時候知道的?”聞命沉聲說,他看着時敬之,對方這時候的呼吸還是和緩的,他避開了自己的目光,看着遠處。

“大概,是那天喝酒的時候。”時敬之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差不多是喝酒的時候。他那天的反應非常奇怪,一開始我隻是非常懷疑,但是并不确定。他和我說,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我并不是很明白——”看到聞命疑惑不解,時敬之非常好心地解釋:“是…曾經做過的一道題,他猜出了謎底,但是我并不确定那個謎底到底是不是他想要告訴我的那個…因為我并不确定他是否知道題幹的真實含義。”

“而第二天就傳開他身亡的消息,媒體大肆渲染、而我連他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所有的死訊都來自間接的訊息……從那一刻開始我的心底更加籠罩了一層陰影。”

“于是,我去了檔案廳。說實在的,那幾天我的情緒和思維都不在狀态,很多事也想不清楚了。我曾經在檔案廳工作,所以熟悉那裡所有的流程。”

“你去查了他的社保繳納記錄?”聞命皺眉。

時敬之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忍不住鼓了下掌:“你的思維總是這麼單刀直入。”

然後他緊接着否認了:“如果是身故的确需要變更社保繳納手續,注銷一系列賬戶,而在國際電腦系統普遍被攻擊癱瘓——尤其是内網系統頻繁癱瘓以後,變更手續需要相關人員攜帶死亡證明和相關證件現場辦理,而據我所知,當時他最親近的家人們都在東太平洋區的實驗室,而他剩下的,最親近的上司、下屬——”

聞命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和TINA。

“顯然我們并沒有去做這一切。”時敬之長歎一口氣:“其實也沒有必要這麼麻煩。從頭來過,我的目的隻是為了證明他已經死亡。”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鋼筆。如果再仔細看,會覺得更加不可思議,因為那支筆裡藏着一張全家福的合照。

但是他去了檔案廳。

聞命下意識想。

他應該是去查了自己的生平,或者說是鄭泊豪的相關記錄,無論是紙質版還是電子檔案,警務處檔案廳,曾經那就是一個機密部門,所有的大數據都可以存檔,每個人的人生軌迹都可以被細化為數據,而時敬之從這些細節中發現了蛛絲馬迹……

“但是你們所有人都想錯了。”時敬之卻突然改口,他搖搖頭,看着遠處再次綻放在天空的花朵說:“我去查了一下兩年前的行動記錄,然後發現了一些很不一樣的東西。”

兩年前。

聞命的目光凝聚在對方臉上,明滅不定。

時敬之看着他,似乎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但是他淡淡開口說:“兩年前有一次行動,内部表現優異的人可以獲得提拔,那次行動說不上來是好是壞,雖然重創第四象限,卻讓核心人物逃脫了。”

“因為小豪一直想去做巡邏官,所以那次行動由内部推薦他擔任分隊指揮官。”

“那次行動小豪表現優異,他後來告訴我是因為有貴人相助。當時我受傷了,也沒有仔細去聽他講的話。而因為一些别的原因,我逐漸退居二線,于是我更加有意無意地避免接觸到前線的信息。

但是前一陣子我終于慢慢回憶起他當時跟我說了什麼,于是我去往檔案廳,查找我想要的答案,我果然沒記錯,他在行動前得到了一份絕密資料,那段時間他和那個人聯系非常密切,而很多的信息都是通過電台發送的。也就是說,他有一個信息聯絡員。”

時敬之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是,現在他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後來我就猜想,你應該是和他們達成了什麼約定。”

時敬之平鋪直叙。他問:“我比較好奇,你和别人聯系的時候,都是用電台嗎?”

聞命微笑,忍不住向他投來贊許的目光。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時敬之問完了,卻又飛速換了個問題:“為什麼覺得自己會被信任?”

聞命忍不住搖搖頭,又笑了一聲:“應該是從來沒有被信任過才對。”

他們兩個似乎都忘記了某些荒謬的仇恨的存在,就這樣旁若無人地你一言我一語。

時敬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好像很久沒這樣平靜地同聞命講過話,更不必說,連笑容也變得罕見。

聞命想看的更加清楚一些,他就這樣轉過身,

“我是和他們達成了約定。”聞命看着他的笑臉,突然說:“我的條件是,不可以告訴你。”

說實在的,聞命的模樣很不好看,跟體面更不相幹,他現在的模樣有些許狼狽。

時敬之點點頭,仿佛早已料到這一點,他看着對方的眼睛輕聲說,“我知道了。”

“我暗自猜想,你應該是通過某種方式說服了島民,然後邀請他們去參觀一下葬禮。”他用了“參觀”這個詞——”

“四尺玉應該是某種信号——四尺玉——四尺玉的配方,是小豪給你的?”

聞命笑着歎息一聲。他說:“你很聰明。”

“謝謝誇贊。”時敬之繼續看着遠處的海平面,這個時候距離海島已經很近了,聞命可以看到明顯的建築輪廓,那些尖塔一樣的白色建築似乎還沒完工,隻有一大片高聳入雲的骨架。

聞命盯着那個白色的尖頂,很快反應過來,忍不住問:“這就是你說的信号塔?”

似乎是為了驗證這一點,時敬之手腕間通訊器信号滿格,發出尖銳的電子音迅速報時,滴滴聲輕易吸引了四周目光。

【距離終點還有2.1海裡。】

不同的目光落在那個不斷閃爍的綠色數字上,時敬之順着對方的目光,擡手指着遠處的白色塔尖說:“我們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船在這個時候猛烈晃動了幾下,聞命身後傳來一陣轟鳴,他的餘光捕捉到船下的裝置,聞命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問:“你在弗洛倫的船上裝了信号屏蔽儀?”

時敬之不說話,隻是笑着承認這個答案。

聞命便繼續猜測:“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是弗洛倫的船上裝有信号屏蔽儀——結果要麼是他被電磁幹擾,葬身魚腹,要麼是抵達目的地,而舉行葬禮的教堂已經布置好場地,準備甕中捉鼈——這個也和我一開始的設想差不多。”

“但是第一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傾向于第二種。”

“盡管你早已經放置了信号屏蔽器,但是也許你也已經設定好發送給他的信息,例如建造了虛假信息的僞發射站——”

他見到時敬之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臉上,于是繼續忍不住道:“事實上我也驗證了這一點,聯合政府在這裡竟然也建造了信号塔——這讓我感到驚喜。”

聞命也忍不住笑,他甚至有點無可奈何的意味,猛然把臉埋進雙手中,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他擡起頭來,沖時敬之繼續說:“我以為我從來不能和你這樣平靜地對話。”

時敬之的目光微微變了,聞命心裡一僵,但是也隻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他的表情迅速收斂。

聞命感覺現在開口有些艱澀,他主動找話題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這支鋼筆的末端,有個帶ID的便攜式晶片終端機。甚至裡面發出的每一顆子彈上——如果你們喜歡這樣叫它的話,也有一個生物識别晶片。”

“嗯?”

“你可以相信我。”聞命緩慢地說,然後他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可以……你可以試着相信我。”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應該很大聲,鼓足勇氣,但是嗓子似乎被堵住了:“時敬之……”

他又叫了一聲,“時敬之……”

“我知道你想保護你的家人,朋友,我也知道你有多麼心軟,但是我想告訴你,你可以多相信我——”他目光沉沉地說——盡管他在試探,甚至還捕捉到了自己語氣中難以言說的顫抖——我在緊張,聞命想。

然而時敬之卻還在沉思,對方的話似乎被他聽進去一些,于是他也跟着神遊,那些看起來平靜溫暖的瞬間,仿佛都化作碎片,殘存在他荒蕪的記憶中了。很多時候他甚至分不清真假,那到底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真的存在過的瞬間。

曾經他可以記住所有的一切,但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已經很難從自己那些漫長而細微的記憶中挖掘出彼此當初最最清晰的模樣了。

“你在想什麼?”聞命感覺嗓子被堵住了,于是他悄悄吞咽一下,舒緩僵硬的脖頸,忍不住沖他又走近一步。

時敬之回過神來,他靜靜看着聞命關切的眉眼,又别開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想以後。”

然而這句話不知為何觸動了聞命,他的面孔甚至很不自然地扭曲起來,然後大步走來,在時敬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擰住他的手手腕又擡手撫起他的下巴重重吻下去,很快地,他整個人沖撞般壓在時敬之的身體上,因為力度太大,他們的上半身甚至傾斜出欄杆以外。

“……!”

“你在想什麼——”聞命喃喃地說,他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沖着時敬之重重吻下去。

他歪過頭,盯着對方手中的鋼筆,忽然笑起來:“你知道那個說法嗎?現行的槍支登記制度出來以後,所有的槍支内部都有内置芯片,它們可以和數據中心聯網,所有的開槍記錄都會以秒為單位被記錄于資料庫中。

所以人們可以清楚地知道,是何人以何種速度擊殺了另一個人,而資料庫裡的那串數字,會被刻在逝者的墓碑上————”

他很想說得溫情一些,可是聲音卻嘶啞到發抖。

時敬之渾身發冷,他忍受着一陣又一陣那種仿佛來自于内心深處的攪動:“十分鐘……”

仿佛觸動了某種禁忌而隐秘的心事,他喘息着說:“十分鐘………”

聞命駭然。

對方确認的聲音如同自虐,清晰而溫和地散在霧氣中,将他們緊緊包裹住。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然後不約而同般,回想起那個殘酷的夜晚。

思維變得很遲鈍,大腦皮層中的褶皺仿佛全部消失了,隻有濕潤的呼吸在空氣中困難地彌漫着。

聞命無聲地露出笑容,和對方靠得更近一點。那一瞬間他們仿佛将要在逐漸凝固的海霧中接吻,可是事實上誰都沒有動,僅僅是對視着,在目光相接的刹那間屏住呼吸。

“我曾經以為——”聞命繼續開口。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他想。可是他這樣說着,非常随意地将對方的手牽引到左側胸腔的位置,時敬之忍不住戰栗起來,然後露出一個難耐而不堪的表情。

“我不知道人命為什麼可以變得這麼冷酷、漠視。以前我過得太混亂,每天都像是提心吊膽、貼着一面血淋淋的牆壁行走,還總是擔心牆上會掉下什麼東西砸到我。曾經有很多個瞬間,我以為可以暫時找個溫暖的地方度個假,仿佛就可以把什麼都忘了。又有很多個瞬間,我摸着這裡的疤痕想——”

聞命盯着對方别開的眼睛,輕飄飄地仿佛在讨論不相幹的事,可是他的思緒卻飄回無數個深夜,在那個時候時敬之安睡在他身邊,而他可以靜靜地隐藏在夜幕中,看他一整晚,想到這裡,他的心又變得柔軟。

時敬之的目光掩飾般靜靜落在腳邊地面上,對方驟然擡起頭來,聞命盯着他的眼睛,無比認真道:“我曾經以為……那串數字,我以為是最好的墓志銘。”

他們的手指停留的地方有一塊凹凸不平的疤痕,誰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時敬之睫毛顫動,他的目光有些複雜,艱難地别開臉:“你在說什麼胡話……”

“不是胡話。”聞命搶答說。

可能是話題太沉重,時敬之垂着眼,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那個樣子有點難堪,手指又冷又僵,似乎想說什麼又硬生生止住了,就一直抿着嘴巴,不講話。

聞命盯着他的臉,又忍不住雙手把他的臉捧起來,“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又怕說來話長,說的太晚,說的不是好時機,但是我忍不住想跟你說說話。”

“我知道你恨我,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你有時候恨我恨的想我死……”

他不說還好,他一張口,時敬之原本平緩的表情瞬間冷臉。

“你能不能——”聞命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然而見時敬之油鹽不進的表情,他好像又突然放棄了早就打好的腹稿,不由苦笑了一聲,吧唧一口親在時敬之額頭上,又飛快将額頭抵在親吻的地方,同他四目相對,因為鼻梁太硬挺兩個人都磕得很痛:“我如果真的死了……”

你會想我、回憶我嗎?

時敬之如遭雷擊,眼睛瞬間睜大——

聞命卻不顧他僵硬的表情,扣住下巴飛速問道:“你能不能把你鋼筆裡晶片的ID号碼刻在我的墓碑上?”

時敬之呼吸一窒,猛然把他推開,聲色俱厲:“你在說什麼?!”

聞命卻抓着他的手不放:“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如果我有一天出了什麼意外,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我是個惡棍、滾蛋、低端人口,暴力和惡意的産物,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橫屍街頭——”

他越說時敬之的臉色越難看,然而聞命好像早就預料到一樣,他一直說完了,然後大喘氣,盯着時敬之,一定要一個回答。

可是時敬之一言不發。

聞命目光沉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又非常好心而灑脫地将他的手放開了,很是要面子似的給自己找補:“也對——是我說多了——這可能讓你很困擾吧。”

他繼續笑了一下,把臉望向天空,換話題說:“你剛才站在那裡,我就在想,雖然也不知道該想什麼——以前我的确想過,我們找一座海島,吃整套海鮮套餐,島上最好有黑臉羊和莊園城堡,這樣周末我們可以去度假放風——”

他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感覺自己有些胡言亂語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多時候我告訴自己,以後都會好的。”

“聽起來很不錯。”時敬之很是沉浸其中地點評,那一瞬間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如釋重負的幸福笑容,讓聞命全身僵硬,以至于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對方,緊接着,他的心跳、靈魂似乎都一起戰栗起來——

那真是太罕見了,給他一種,這個人的确在為了兩人以後美好的幸福藍圖而快樂的錯覺——以至于他很久沒有說話,去打斷時敬之在那一瞬間的神遊。

“桀——”一隻海鷗從水面掠過。

緊接着電子提示音響起,【距離終點還有0.5海裡】。

似乎是出現了信号延遲,另一聲提示同時響起,【前方航道已偏離,請在适當位置停止,重新規劃路線。】

時敬之很快清醒過來,他無意間看到聞命的臉,非常驚訝地捕捉到一抹失落的神情。

是我看錯了嗎?

時敬之下意識想。

聞命咳嗽幾聲,忍不住奇怪地說:“你現在究竟想做什麼?”

時敬之一愣,他的手已經按上了出艙按鈕,便隻是眨眨眼,微微笑着說:“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

四十五分鐘前,斯圖卡拉海島巡邏處十樓指揮中心,貴賓室。

“胡鬧!簡直是胡鬧!無法無天!”

這裡與其說是指揮中心,更像是一處被臨時改造過的禮堂,橢圓形長桌擺在北側,靠裡的禮台上方懸挂着幾個巨大的屏幕,随時顯示出監控狀況。房間内其他的部分全被桌椅占據,每個人面前擺滿幾個碩大的屏幕,散發着幽幽白光,這個模樣有些像是多年以前未改制的警務處的模樣了。

“昨天看了一部感人至深的電影,哭花了臉,沒有卸妝,倒頭就睡。”TINA一手調墨鏡,一手指着紅腫的眼睛,沖對面的人幽幽地說:“《凱爾特王和他的東方佳麗》,看嗎?”

說完,飛速把墨鏡戴上。

“……”

TINA翻了一個碩大的白眼。

在她身側有幾台巨大的儀器,四處沒有落腳的地方,有工作員很貼心地為她送來一杯熱水,TINA揉着太陽穴,皺眉道:“頭好痛啊——”

“……”

TINA:“我專門下載了整整十個讀書軟件,全本購買了呢,那本不感興趣的話,強烈推薦《血色海岸:野蠻老公和他的在逃小嬌妻》《在逃詐騙犯:隊長每天都在轟動全城》《蝕骨迷情:太太每天都在裝柔弱》……真是很容易讓人哭到花妝,流逝的水分敷三百片面膜都補不回來呢。”

對方:“………你是文科生吧?”

“保證讓你聲淚俱下、涕泗橫流、恨不得吃一把布洛芬止住心痛——”TINA一把摘下墨鏡,忽閃着血絲乎拉的眼睛瞅人:“看到我的眼睛了嗎?效果怎麼樣啊?”

*

草坪上逐漸聚集了更多的人。陰風濕潤,連視野都變得狹窄黯淡。

“弗洛倫——!”

奧黛麗從船邊飛跑過來。

她大喊:“弗洛倫!”

從瑪利亞島到斯圖卡拉海島——如果是坐飛機的話,易捷航空的小型客機可能連一個小時也用不了。

但是坐船出海卻不一定。

即便是普通的客輪,也要提前看好天氣預報,規劃好路線,避免與鲸魚或是海鳥群相撞。

“我心裡總是不安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罪,還是因為死亡的國度提前造訪?我們的航行從一開始就不通暢……”

弗洛侖不耐煩打斷她:“長老呢?”

這座島嶼處在北大西洋東側,兩邊海流的交彙處風高浪急,奧黛麗理了理頭發說:“長老不太舒服,還在船上……”

她摸着剛從艙壁發現的東西,心情起伏不定,在見到夥伴時急忙遞出去,語氣裡帶着慌亂和茫然:“…這個,我不知道……像不像那個魔鬼的裝置?”

*

“我曾經在這裡開辟了一片電台。”時敬之說:“北部的通訊并不好,而我的工作又負責幫扶邊緣地帶,所以我在這裡開辟了一片電台——”

“什麼時候?”聞命艱澀地說:”……什麼時候?”

時敬之無聲地看着他,他露出一個安靜的笑容,卻沒有回答。

其實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的,每當聞命想要去探究點什麼的時候,他就望着遠處,眼睛悟道似的久久凝視,而臉上會露出這種輕描淡寫的,仿佛好不在意的表情,讓人平添更多的憂慮和猜疑。

旁人再去追問,他總會神情寡淡地,無比冷靜地垂首,所以旁人慣于仰望他,等待他的回答,在人們久久等待後,聽到他淡淡發出幾個單音,沒什麼的。仿佛沒有什麼可以觸動他,打動他——有好多次,聞命如鲠在喉,那種被扼住要害的感覺非常不妙,如同猛獸被捆在繩索中,成為一具在海洋中忽起忽沉的,不知何時就會被一箭穿心的浮屍。

“我……”時敬之低聲說,那樣子更像是不願意回答:“我記不太清了。”

“到底是——”

“你想去看看嗎?”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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