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的季風走過半程的時候,鄭泊豪開始教聞命一種很新的語言。
聞命忍不住問:“你到底在搞什麼play?我是不是你邪惡世界的某一環?”
鄭泊豪:“……”
在擔當電子掃盲計劃志願者期間,聞命學了東亞濟之大學的語言課程。
話說回來,2020年代因為不可抗力造成的地理大分區,新市民在世界上遊走,世界竟然迎來了一批嬰兒潮,但是這一時間段出生地孩子十有八九是混血兒,有的人還混了十六國血統,雖然現在都不流行論國别了,但是炫耀還是可以的,有些人非常自豪,每天在社交網站po自拍跟戶口本,順帶寫寫追憶童年的小論文,連着一個星期就可以寫完一部世界通史。人類發展署的署長喜極而泣,給耶稣上完了三炷香,嘴裡喃喃,是神拯救了人類,人類族群再也不要面對亡族滅種的危險了,阿門。
“我一開始其實就是想學點東西,但後來發現拿學分怎麼就那麼難。”聞命說:“Fuck the world if you are rich, otherwise fuck your self.作者,BOHAOZHENG,Cite from 21世紀世界網絡大數據庫。看到出版教材的第二作者是你的時候,我心情其實挺複雜的。”
我心情其實也挺複雜的。
鄭泊豪心道。
聞命完全無視了對方的欲言又止:“在這之前是不是得先拜師?我叫聞命,大家都叫我聞命。但是我愛自稱Shi賽蓮,這個名字是冠夫姓——說起冠夫姓,我就特别想給你講講我那個前男友……”
“倒也不必那麼三從四德——”鄭泊豪道:“不用非得拜師……我們這個年代的關鍵詞是平等和諧友愛……還有下次你再給我講你那個姓Shi的前男友……我們開始上課。”
“你保證我能過考試不挂科?”聞命滿心懷疑地點頭:“你确定?那我們說好了!下課我給你講我的前男友!”
鄭泊豪:“……上課!好!不用起立,聞命同學,請你來講一下,你對現當代東方語系了解多少。”
聞命:“我上過東方文化課,包括社會學,語言學,跨文化交際,古代文學,現代文學,當代文學,etc。我最愛的課程是當代童話。我最愛看的教輔書是老師您編寫的《21世紀前期詩歌考》《當代文學五十年》etc,我最愛的一句話是詩歌考當中寫的“浮誇地活着,深沉地裝逼”——您這句名言真是聞名遐迩,我最喜歡的現代漢語詞彙是感歎詞。比如,卧槽。”
“這一段時期影視話劇音樂文學領域百花齊放,不久懷舊風吹了過來,新移民中的老一輩感事傷時,追憶往昔,懷念故土,一時憶童年成為主流,流行于21世紀第一個十年的非主流詩歌被人競相傳頌,這一時間的生出的孩子多少會背點父輩寫就的經典,有厭學考古派,“鋤禾日當午,上學真辛苦。一進入學校,罰站一下午。”有文藝環保派,“有時候特Ьιe想落涙,不ゐィ╇麽,就當ゐ了這明媚風光。”還有唯心主義哲學派,“我以為你就是我此生的唯一,原來那隻是我以為。”于是這一年,出現了垮塌的一代——他們自封的,為了向垮掉的一代緻敬。
他們不羁,他們放縱,他們提起筆就能當文豪,這一時期,出現了少年諾貝爾獎候選人鄭泊豪——這一時期,出現了文藝評論家鄭泊豪。前一個身份出口成章,12歲成暢銷書作家,名言“浮誇地活着,深沉的裝逼”傳遍五湖四海;後一個身份放浪形骸,文思如泉湧,卻仿佛甘心呆在故紙堆裡把過去幾十年裡流失在世界各地的所有的經典語錄編纂成冊,打破了時間的,空間的,語言的隔閡之後,嘔心瀝血鑄就《21世紀前期詩歌考》《當代文學五十年》etc。”
聞命看着濟之大學圖書館裡借來的書是很懷疑人生的,以至于他忍不住問:“你這論文真不是買來的?你學位水出來的吧!!少年諾貝爾獎候選人又是什麼play!”
鄭泊豪語氣深沉說:“這門語言,博大精深。你說的隻是一部分。”
“具體而言,wo讀一聲,cao讀四聲,表示憤怒。比如,卧槽,姚蒂娜個老娘們兒怎麼又敗家了!”
聞命:“卧槽,我前男友怎麼把我甩了!”
鄭泊豪:“wo讀四聲,cao讀四聲,表示驚歎。比如,卧槽,這個月獎金多了三百。”
聞命:“卧槽,我一見他就覺得他是我的CHANGE!”
鄭泊豪:“wo讀一聲,cao讀一聲,表示輕蔑。卧槽,這什麼狗屁。”
聞命:“卧槽,誰有我才華橫溢。”
鄭泊豪:“wo讀四聲,cao讀二聲,表示疑問。”
聞命:“????卧槽?”
鄭泊豪:“下一個下一個,wo讀四聲,cao讀輕聲,表示吓一跳。卧槽!!!!”
蘭先生拍了下鄭泊豪肩膀,冷不丁探出頭來:“幹嘛呢?我聽你們在說……卧槽?”
姚蒂娜探出半邊身子:“卧槽???”
鄭泊豪:“卧槽!!!”
聞命:“卧槽???!!!”
鄭泊豪:“卧槽——wo讀輕聲,cao讀四聲,表示贊賞。好了徒弟,”他對着假洋鬼子說:“我知道你是偉大的瀕危語言保護學家,但是學好通用語也是很有必要的。現在我宣布,下課,你可以出師了。”
鄭泊豪甚是滿意,“誇誇誇”鼓掌,鼓掌超大聲:“才華橫溢時賽蓮,一句卧槽行天下。”
聞命迎着對面一圈詭異的目光挂了通訊電話。
*
這裡其實還有個插曲,就在這一年,位于東亞——或者說西太平洋地區的濟之大學在qs榜單的排名第一次超過了德爾菲諾,引來一片争議。
為此德爾菲諾地區還加班加點搞了一次從上到下的大監察大調研,從德爾菲諾大學建校前的曆史到生命倫理委員會的構成,從電子掃盲計劃的初衷到虛拟系統的研發……大大小小方方面面不一而足——都要做台賬寫材料。
時敬之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第一把火就燒到自己頭上。
作為德爾菲諾優秀校友,他要給學校寫表揚信和述職報告,甚至回了趟母校參加路演,和學弟學妹們分享“從象牙塔走向人生巅峰”的心路曆程——并收獲限定營養液、最新款手表、品牌聯名通訊器+通訊号若幹,甚至有人聽說他要來提前準備了花牆和燈海,好在時敬之提前得了消息騎自行車離開,這才沒被圍追堵截,此為後話;
作為德爾菲諾大區生命倫理委員會職能部門兼聯合政府的工作人員,他當仁不讓,得主動靠前一步,擔當起迎接監察調研的責任,塵封多年的曆史材料被打開,他帶着人從檔案庫裡扒拉出幾十年來的文字、數據、書本、紙張,再一條一條錄入系統;
他剛入職就走在一條擔當領袖的道路上,一直待在第一線,這是第一次以一個後勤人員的身份,參與規模如此宏大、意義難以描述、參與人數衆多的工作。
說不吃力是假的。
他今天跟着清掃隊在北冰洋沿岸信号塔做攝像記錄工作,晚上就得坐着紅眼航班飛去澤西島,通宵寫采訪彙報稿,淩晨還要參加調度會議,聽取上級最新下達的通知,喝杯咖啡眯一會兒,跑去教育服務部門做政策發布會的前期準備工作。
如此一來,連軸轉了幾個月。
他這幾個月說過的話,比他活的前二十年都要多。
下到哄三歲的小孩子“哥哥真的把糖都給你了再也沒有了謝謝你的喜歡其實哥哥也喜歡你”上到跑去保密報告廳給幾個聯合大區的高層做報告,還要時不時被當做免費勞動力,抽調去秘書廳的熱線指揮中心接投訴電話,迎着市民憤怒的炮火解釋“哪怕是小區車輛也要按照規則停放的塞在電梯裡真的很容易引發爆炸——艦艇也不行!”
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
他被打碎、抽條、揉搓、重塑————
那之後的日子過得飛快。
鄭泊豪很是頭大,他終于實現了進巡邏隊的夢想,一紙調令過來——兼任清掃隊隊長。
由此工作無止無休,每天待在辦公室進行加班。
大調研這種工作每過幾年就要發生一次,但是這也是他第一次碰上,整個小隊都在加班加點。他既要給清掃隊收尾,又要接手巡邏隊的新任務——簡直一個頭八個大。
TINA女士本想要跟着時敬之一起走——在鄭泊豪以冰淇淋+米其林的糖衣炮彈誘惑下,屈服于上司的威嚴,老老實實呆在清掃隊幹秘書——鄭泊豪原話是這麼說的“寫材料掉頭發你想變小秃頭嗎美麗的姚蒂娜女士?”
秀發飄飄的姚蒂娜踩着八公分高跟鞋為鄭泊豪從五十八樓搬下整整十二盒需要整改的材料——且秉持着“領導找我吃飯我拔腿就去”“領導找我加班我轉身就跑”的原則,踩着下班點溜号。
話說回來,作為第一線的工作人員,因為某份台賬不符合規範被打回,不得不補材料的事情,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鄭泊豪望着姚蒂娜女士潇灑離開的身影自我安慰,苦笑搖頭,并龍飛鳳舞在為期整整三年的材料上補簽字——
簽廢了八支筆。
依舊沒簽完。
他望着淩晨四點的燈光,憤怒地想把辦公大樓炸了。
媽的。
*
期間他到了東亞出了趟差。
那應該是初冬時候了。
落地以後馬不停蹄,他先作為後勤人員,陪着上司去濟之大學等等高校和管理層,旁聽了一下人才引進的事項——德爾菲諾為加強大區建設,準備在全球範圍内招徕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