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那隻棘鱗沙蝘站起來的聲音,接着腳步聲響起,漸漸遠去,顧霧月睫毛顫動,本就是她讓它們陷入險境,如此一來,由她了斷,自此她便與棘鱗沙蝘兩不相幹了。
當她信這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她沒心軟……
“吼!”
身前巨獸的吼叫将顧霧月的心神拉扯回來,顧霧月瘦削的身影被風吹得如一根挺拔的青竹,她握緊手中的劍,這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綠竹半含箨,新梢才出牆。
她握劍的手終于不再顫抖,腳步不再後退,心神不再動搖。眼前的敵人是強她萬倍的,可她始終不偏不倚,不退不移,不躲不避,脊背直挺。
她是劍修,劍修的每一劍都應該像人生中最後一劍一樣,堅定不移、永不後退,全力以赴。
顧霧月想,這一次,她好歹有個劍修的樣了……
吞月沙夔的腳步聲震得沙粒簌簌滾落,塵土飛揚,落在顧霧月的肩頭,她卻在這一刻忽然想起劍堂一位長老教導她們時說的話:“劍修之道,如竹立懸崖,風愈疾則身愈挺。”
風聲鶴唳,木秀于林。
此刻,沒有人會比她更耀眼。
她将掐得發白的指尖驟然松開,握住劍鞘。
當吞月沙夔的巨爪挾着腥風壓來時,她竟不退反進,足尖點地如竹枝彈動,順着爪縫躍至對方腕間。
她腰腹用力,如藤蔓一樣纏上吞月沙夔的前肢,劍刃冷冽蒼白,在月光下織成鎖鍊狀的光網,将巨獸關節處的鱗甲縫隙照得透亮。
顧霧月趁機将劍鞘楔進其腕骨間隙,借力躍上對方前臂時,瞥見自己映在巨獸瞳孔裡的倒影——單薄如孤竹影子,卻在晃動中始終筆直立于沙面。
她心神一定,将目光移開。
“吼!”
被自己瞧不起的小點心如此戲弄,吞月沙夔憤怒大叫,顧霧月被甩得騰空而起,卻在墜落瞬間抓住其下颌的鱗甲,順着吞月沙夔粗糙的皮膚滑向頸部咽喉。那裡有一塊月牙形的鱗甲缺口,是方才她攻擊留下的痕迹。
吞月沙夔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難以對付,她剛才中傷它的地方還沒恢複,顧霧月眼神微亮。
腳下的疾行符一明一暗,有一張已經失去作用了,她控制着腳步落下的位置,全神貫注與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當中。
和吞月沙夔纏鬥許久,久到剩下那張疾行符也暗下去,久到邁動雙腿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全憑着求生的欲望驅使着躲避、攻擊。
顧霧月可以憑借自己的靈活、體型差距和吞月沙夔打得有來有往,可是實力的巨大鴻溝,她的全力一擊僅僅隻是讓吞月沙夔動作微滞,卻沒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它們應該走遠了……
她快沒有力氣了,顧霧月心沉下去,她看着自己緊握靈劍的手,下定決心。
而在吞月沙夔又一次揮拳而來,顧霧月不躲不避,拳風将她的發吹起,在落在她身上的前一刻,她盡力一跳,在吞月沙夔握拳的手背落地,順着手臂往向上跑,一次又一次靈活地躲開向她伸過來的另一隻銀灰手臂,牢牢抓住手臂上的鱗甲,身體緊貼着,防止自己被甩出去。
顧霧月爬上吞月沙夔的側頸部,她靈活地攀附爬行着,仿佛這世間最善攀岩的一隻岩羊。
終于她到達吞月沙夔的頭頂,月亮出現了,她看見了被遮蓋住的月,月光灑在她身上,是最有效的良藥,顧霧月呼出一口長氣。
她反身一躍,躲開吞月沙夔的手掌。
月色下,她身體如一輪彎月一般,顧霧月高舉起劍,劍刃的冷光落在吞月沙夔的眼中,銀翳的獸瞳泛起幽光,顧霧月全力一刺,靈劍沒入巨獸的瞳孔,幽光褪去,吞月沙夔痛苦嘶吼,扭動着身體,想要将顧霧月扯下來。
顧霧月眉眼不動地奮力一推,在吞月沙夔的呻吟中,她得以窺見真實的月亮。
銀翳如月,也隻是虛假的、蜃氣之月。
她要将這幻夢蜃境刺穿、毀掉。
吞月沙夔的視線被青衣劍修占據,它左眼劇痛,被稱作“吞月”巨獸的它頭一次意會“吞月”一詞。
人類修士披星戴月,她的身影将月亮遮掩住,月光從她身後透出,她的劍刺進它的左眼。
她竟妄圖剝奪了燼夢沙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