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驟然沉重,顧霧月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道唇間的輕歎。
若食月君所說為真,如今坐在她面前這位喜怒無常的食月君後來遭受過什麼事情才性情大變的?
從雲端之上的仙侍堕落成妖,孤身一人流落世間,紅塵滾滾,将她折磨成如今這幅形銷骨立的模樣。
顧霧月不用細想也知道,她心有戚戚,大約這世上所有苦痛的來源若非命運不公便是遇人不淑。
不見天光的牢籠囚着一隻天地間自由恣意的花仙,最得月神寵愛呵護的菟絲花死在幹旱的沙漠。
性喜濕熱,粗粝幹燥的燼夢沙海不該是菟絲花的葬身之地,她該歸于這天地,和她最挂念的月神娘娘一樣。
顧霧月眼神落在自嘲的食月君身上,她曾見過菟絲花的,柔弱卻昂揚,是鮮亮美麗的劇毒細蟒,不應該是她這幅樣子的。
在幾近凝固的氣氛中,她輕輕問:“後來呢?”
“後來?”食月君空洞的眼神聚焦在顧霧月身上,驟然一笑,“人心易變,當初記得每日給我帶糖葫蘆的劍修腦子裡隻剩她的大計,她的天下。”
“她做了仙門首席,我成了她的妻,可那些古闆的老不死怎麼肯讓她娶一隻妖呢?”
“妖?”顧霧月皺眉,“那時的您就已經堕妖了嗎?”
“堕妖?我本就是妖,隻不過承蒙娘娘仙恩,才入了道,成了她的仙侍。”
“沒了月神娘娘,我算個什麼東西?”
那日之後,偌大的月宮隻剩下她一人。
她日日去月柱底下枯坐,一坐就是好幾天。
塢須道仙的童子常來勸她。
“小菟子,你這又是何必呢?”
“月宮空虛,仙家們定要選出新的月神來,你好好待着,等新月神入主月宮,繼續當你的仙侍不好嗎?”
她嫌他說話難聽,悶聲悶氣地轉過身背對着他。
這世間隻會有一個月神娘娘,她隻做月神娘娘的仙侍,其他人她都不認。
可是,月神之位怎能空虛太久,小仙侍的想法沒人在意。
新月神入職當天,冷清許久的月宮熱鬧起來,這熱鬧注定和她沒有關系,她坐在月柱下面,這裡還殘留着月神娘娘的氣息,讓她很安心。
娘娘殉道才多久,那群人就等不及了,她為娘娘感到不值,可這些話她自己想想就行了,就不和娘娘說了,省得娘娘傷心。
她仰着頭看着散發着瑩瑩亮光的巨大月柱,輕聲細語地說着話。
“娘娘,我好想你。”
“東院的花又謝了幾朵,都怪我笨手笨腳,弄不來這些細活……”
“您記得和桃花姐姐說,我認得字了,現在可不是大字不識一個了!”
“我認識了一個小劍修,她叫楚連雲……”
“是吧?我也覺得她的名字好聽,對了對了,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我叫留月,永遠留在娘娘身邊,哪也不去!”
“娘娘,我好想你…”
她俯身躺着,頭貼在地面,從月宮那邊傳來樂聲,小花仙聽着覺得委屈死了,她埋進自己的袖子裡,嘟囔着:“才沒有哭,他們才不值得呢……”
童子來找她,見她一副這樣的姿勢,滿是好奇,“小菟子,你在幹什麼?”
小花仙擡起紅彤彤的眼,不情願地問他:“你來作甚麼?”
童子臉色怪異,湊過來,低聲說話,仿佛這話是不能被旁人聽見一般。
“诶,你見着新月神了嗎?”
她皺眉,“我見她作什麼?”
那童子驚呼:“我見着了!我見着了!”
“見着就見着,跟我說幹嘛?”她扭頭,白了他一眼。
真煩人,盡說些她不愛聽的話。
“聽我說,”童子拽了拽她的袖邊,“新月神長着一張月神娘娘的臉!”
“什麼意思?”
“新月神長的和你的月神娘娘一模一樣,就連眼角的小痣都有!”
小花仙詫異地轉過頭,“怎麼可能呢?”
她又莫名生出希冀來,“是不是月神娘娘根本就沒有死?”
“不可能!”童子斬釘截鐵地否認。
小花仙不高興了,“怎麼不可能?”
“月神娘娘法力無邊,僅僅修補月柱怎麼會讓月神娘娘以身殉道…”
她越說越肯定,“對,月神娘娘肯定沒出事,我得去瞧瞧,瞧瞧就知道了!”
她說着就想往外走,卻被童子捉住衣角,她回頭瞪他:“又幹嘛?”
童子張了張嘴,又合上,隻說:“不可能。”
小花仙火氣上來了,她想把自己的衣角從他手中扯出來,可是童子怎麼都不放。
她看着固執的童子,有些疑惑,他平日不是這樣的人啊,怎麼今日如此反常?
她遲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和我說?”
童子臉上神情變幻幾番,良久才擡頭看她,“你先和我保證,知道後乖乖呆着,不準亂跑。”
小花仙點了點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