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堅持我這點讓你們發笑的小習慣的話,我又能怎麼辦呢。”他環視餐桌上的所有小咒術師,其中最大的那個都沒有到合法飲酒的年齡:“我愛人在最後幾年時已經不出一線任務了。當孩子們和我們熟識的咒術師和咒靈以命相搏時……她可以在家裡擔憂、焦急。每次打不通他們的電話,嘉美子都會睡不着覺,半夜跑去廚房裡烤西點吃。她做起事來的動靜那麼大,時不時還會講粗話……”
“她能放任自己發散這些負面的情緒,然而,我不行。”
木下隆最後将視線凝聚在蓮見月影的眼睛上:“很難想象吧。那些迫使像你們這麼大的孩子賭上生命戰鬥的,就是像我這樣的……”他的聲音裡帶上了落寞和蓮見月影聽不懂的情緒:“……普通人,用自己的每一點負面情緒構成的。”
“這不一樣。”蓮見月影輕輕說:“您最多也就貢獻了幾隻蠅頭啦。處理起來很輕松的,您不必抱有這樣的負罪感哦。”
“是一樣的。”木下隆顫抖着聲音:“不用騙我了。我知道咒靈是怎麼誕生的……正是我們這些廢人外洩的情緒,構成了強大的咒靈。我或許隻招來了蠅頭。但像我這樣的人多的數不清,光是這個社區裡就有數百個。本州島是這麼大,這裡的人是這麼多啊。你們……你們有的也不過數千具血肉之軀而已。不要急着反駁我,”他喘氣:“我是如此無能,甚至一隻蠅頭都不能祓除。最起碼、最起碼,讓我有個寄托,将我的那份咒力留在我心裡,讓我能和你們一起做出一點點努力吧。”
不對。蓮見月影靜靜的看着她面前按捺着焦灼和痛苦的老人:大概是誰用善意的謊言安慰了他吧。向所謂神靈祈禱并不會讓事情變好,普通人生産的咒力并不會随着“出口”的改變而弱一分。他們産生咒力一如呼出二氧化碳,屏住呼吸也不會讓氣體少一點。
但那又如何呢?更深的讨論根本毫無意義。咒術師依舊和咒靈搏殺,在他們的犧牲下,普通人的忏悔和努力依舊蒼白無力。木下隆拜神的舉措聽起來甚至像加害者的辯解。畢竟,如果不是他的這份渴求讓他産生的咒靈變得麻煩了,由乃也不會帶着擔憂拜托蓮見月影來家裡找咒靈了。
老人的傾訴停下了。桌上的咒術師都看着他,神情各異。伏黑惠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中甚至出現了一點憐憫,而由乃帶着困惑不解看着老先生,奇異的共鳴之下,她手忽的擡起來了。
她嘴裡輕輕念叨着什麼,雙眼逐漸失去神采,身上的金色咒力驟然如同風暴中的海面一樣翻騰起來。空氣中的咒似乎都要被她抽幹了,小女孩的手心處隐隐傳來鈴聲。
餐桌上的咒術師都看向她。隻有木下先生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帶着說不出的心灰意冷專注于他眼下的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濃烈情緒在他的心中回響,震的他甚至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神樂鈴輕輕旋轉。三層金黃的鈴铛顫動起來,一如木下隆和江原由乃的心。祈願混合着無限深邃的情緒從兩人間金色的紐帶中掀起,似乎要和血脈深處的什麼東西産生共鳴。但是,木下隆身上挂着的金繩卻突然灰敗頹靡下來,斷開了。
術式發動失敗。沸騰的金色咒力在小咒術師的身體中橫沖直撞,看不見的山壓在女孩的身上,江原由乃臉色青白。她突然咳出一口血。
這就是……這就是她的術式。蓮見月影沖過去扶住癱軟的小孩,仔細探查她體内的情況。甚至能夠喚醒普通人血脈中咒術師潛力的可怕術式,根本不應該存在于世界上。這就是預言中前所未有的奇迹,能打破普通人和咒術師之間可悲輪回的神樂鈴。江原由乃的術式……是希望呀。
她的術式也曾經被人稱為希望,曙光,或者任何别的東西。蓮見月影看着小孩緊閉的眼睛,最先想到的是隻有切身體會過懷璧其罪的人能想到的東西。她想,還有兩年。她想,或許在她發揮完自己的效用之後,由乃可以憑借術式出色的增幅能力做一個真正的超贊輔助術師,到時候小孩的所有同學會像寵着硝子小姐一樣寵着由乃,小孩的前途會光明又平和。
定下束縛吧。蓮見月影溫柔的用自己冰涼的手勾起由乃的小指,斟酌着每一句話。不為了榨取和壓迫,抱着滾圓又松軟的祝願和全然的祝福定下的束縛。這樣,小孩能有一個與她的姐姐們不同的長久未來……嗎。
蓮見月影将懷中的女孩交給已經開始尋找傷藥,手中緊握着電話的真希。真希臉上的迷茫一點不比伏黑同學少,兩人的嘴都微張着,馬上就要吐出數不完的疑問。她搖頭,将食指舉起,豎在唇前。
斷掉的金色紐帶還沒有完全消散。部分咒力不甘心的盤在木下老先生身上,普通人通常不可見的咒力變得無比清晰。特别的術式賦予了蓮見月影過于敏銳的探查能力,她終于走到木下隆背後,雙手搭着他的肩膀:
“木下先生,您的卧室裡有一隻咒靈吧?您和它的糾葛特别深呢……我都看到啦。”
木下隆在失敗術式作用下昏昏沉沉的頭清醒了一些。神樂鈴喚醒的愛和更多的愧疚幾乎淹沒他:“……合該如此。你……能聽一聽我的忏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