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爐這時候“叮”了一聲,牛奶熱好了。
木柯澤捧着,小口地小口喝,好心跟幾人說:“睡吧。已經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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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聊天提到李默的緣故,木柯澤晚上做夢夢到他了。
其實她很少夢到過去。
——當啷。
響亮的脆響。
冷色的金屬眼鏡框敲打在秋千的鎖鍊上,掌心傳來擊打過後的餘波。木柯澤低頭,去看高處。
第一眼看到的是更遠的大屏,執政首席正為長孫子翁頒發羅茲獎章,表彰他為解算随機引力波暴脹方程的貢獻。
這是神庭會與中心區建交的第一年。
小木柯澤還沒有學過怎麼蕩秋千。她一直被大人們關在充滿儀器的房間,隻能偷偷溜出來玩。
幸好知道她模樣的人并不多,所以她現在能在鎖鍊上玩倒立。
颠倒的世界,在她眼裡黑白分明。
正對面是陽光小學,家長們去接剛放學的孩子。培訓班的老師們站在街口,念叨着“再不預學就晚了”,“最新量子速讀法”,“别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大概是有學不上在這裡倒吊秋千的小木柯澤真的很引人注意,她被用去當作了對照組。
“看吧。不好好學習隻會像那邊的野娃娃一樣,成天沒個正形。”大背頭造型,油光發亮的男人指着她。
木柯澤覺得有被冒犯到。
那時候她說的話還沒有學會委婉的包裝。
“你家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清脆的小孩子聲音。聽上去就沒有太大的攻擊性。
随便用幾個專業詞就能唬得她不敢說話。
男人不屑。
“現在知識也要成為一種資源。再不趕緊學的話隻有那些富人才能掌握了。知道腦機芯片嗎?以後那些神庭會的人都不用學習,知識就會注入他們的腦子。”男人說,“我才不跟你計較,你這小丫頭片子。”
木柯澤繼續說:“你才大人騙子。”
“植入式腦機接口需要長期與大腦組織接觸。因為免疫排斥的反應,針對的生物材料近年來一直沒有進展。”
那男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是哪個對家培訓班來拆台了?
周圍圍觀的家長本來就多,聽起來這個小孩子嘴裡蹦出來的詞彙更加高級。
“小妹妹懂得很多啊。”
“大概偶爾也要勞逸結合?”
“是從哪裡學的?怎麼沒有去上課?”
“這樣玩秋千可以鍛煉大腦嗎?”
“上課太無聊了。我偷偷跑出來玩。”木柯澤誠實地回答,“都是自己找書看的。興趣愛好。”
這樣倒立說話了好一會,木柯澤感到自己的腦子開始充血。她翻了個滾圓,從秋千上一骨溜跳下來,抖了抖小披風,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眼鏡框。
她其實沒有近視,隻是覺得這樣戴着很酷。畢竟腦子成天都在轉,那麼,多少也得給耳朵找點事做吧。
越來越多的家長因為好奇圍過來了。這時候馬路上響起急促的警笛聲,有人踮腳張望一會,頻頻咋舌。
“又有人在拐孩子。希望治安局能抓到。”
“最近真是太亂了。”
“小朋友,還是早點回家吧。”
“要不要大人送你呀?”
最後一句聽起來其實已經非常像拐人了。說話的是個面容和善的老人,木柯澤直愣愣地盯着看了會,然後脆生生答應了,十分高興地說:“好呀!老爺爺我記得我見過你哦。”
既然小朋友認識,那麼也沒有警惕的必要。
原本還心有疑慮的家長們放松了,但這個老人反而在背後握緊了手。
木柯澤回憶起來,聲音很有勁。
“是在人民醫院吧。和幾個叔叔阿姨待在一起聊關于販賣器官的事情,好像最近小孩子的眼角膜價格突然上漲了不少呢。”
人群寂靜了一瞬。随後驟然爆發出驚人的怒吼。老人痛罵一聲,扛起木柯澤就跑。健步如飛得完全不像老人,大概是化了妝。木柯澤趴在他肩上,奔跑的颠簸中,十分好奇地扯了扯他的臉。
啪叽。
撕扯掉的人臉皮就這樣被握在她手中。
木柯澤“哦豁”了一聲。
遠處的場面極其混亂。人群報警的聲音,叫喊追人的聲音,驚慌失措又焦急不安的情緒。
“光天化日的!搶小孩了!”
“快點去追啊!”
“我靠!你們看那邊!是神庭會吧!”
嫌疑犯逃跑,一頭栽進神庭會的巡邏隊是種什麼體驗?
木柯澤不知道,但她其實很想采訪一下這位人販子的。
路過的軍人一個背摔輕松就将老人扔在地上。
這個神庭會的軍人也不認識木柯澤,隻是将兩隻手托在她的腋下,像端水一樣把她端出來,放置到一邊。
和嫌疑犯一起準備打包到治安局的時候,木柯澤聽到軍官們的對話。
“座位都滿了。隻能……”
“這個小孩子看起來還很鎮定,希望不會被他吓哭。”
“能不能我跟人換一下?”
“算了。大概結果會更加糟糕吧。”
聽上去自己似乎要跟一隻脾氣超差的洪水猛獸坐一輛車了。
木柯澤被軍人抱上車的時候,看到一個閉目養神的少年。
零碎的陽光映照下來,水墨一樣的頭發。
聽到周圍有動靜,他擡眸審視。
睫毛很長,深色的瞳孔,像丢失了一輪月亮的無人夜晚。
木柯澤打量一圈。
這輛車甚至是無人駕駛。
看起來脾氣真的很糟糕啊。司機都不敢來。
木柯澤坐在最左邊,他坐在最右邊,兩人中間像隔了一條楚河漢界。
經過的大屏幕上到處放映着執政首席與長孫子翁的會面,播音員激情念誦着長孫子翁的逸聞趣事。
“……作為現今最主流的音律系統,十二平均律其實也與群論有着某種關系。在某次結課中,長孫子翁先生将音樂與抽象代數關聯起來,編寫出一道最基本的拓撲結構題。據說到現在依然沒人能夠完整地給出證明。”
木柯澤用那張人臉皮擦了擦車窗,在上面畫秋千的鎖鍊和寫證明。
片刻,這個長得過于好看的小少年突然開口問:“你手上的是什麼?”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平靜且清澈。
木柯澤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想起來:“哦。這是一張人臉。剛剛扯下來的,應該還很新鮮。你是想看嗎?”
“……”
空氣裡有沉默的三秒鐘。
“嗯。不用了,謝謝。”
“不客氣。你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