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李默的記憶并沒有很多,他們相隔的時間和距離都太過遙遠,久遠到她不應該記這麼清楚的程度。
被生物鐘和窗前的雲雀叫醒了。木柯澤起身,洗漱完,走到陽台。
——在未來,或許你也會趴在窗前,在欄杆上,回望這一生,也記起接下來我們即将發生,但尚未發生的交談。
清晨的陸外十三城,是從楊瘋子的叫嚷聲開始醒來。這下阿德萊德大概也聽過了。客廳傳來人聲。
木柯澤捧着一杯涼水,腦子裡确實想起了她和李默的對話。
木柯澤繼續喝了口水。
涼水的溫度從脖頸一路下滑。
街道蘇醒了過來,逐漸上漲的人潮,海濤波浪卷攜着記憶。
那天沒有太陽。
也是同樣陰冷的溫度,和熱鬧的人群。
“……也記起接下來我們即将發生,但尚未發生的交談。”李默漫不經心,又語氣随意地說。
小木柯澤說:“我的記憶可能沒這麼好。”
他們在海邊的長椅上坐下。李默遞給她一杯裝着冰塊的西瓜汁。白色的海鷗叽叽喳喳地從他們頭頂飛過,胡鬧的孩子們也吵得讨嫌。
她破罐子破摔地說:“其實沒有必要。我沒那麼聰明,偶爾還會覺得自己反應很慢。”
“你看。快與慢,聰明和愚笨其實都是相對比較出來的。”李默說,“可你是一直在與自己比。”
“不應該這樣嗎。”
相當理所當然的語氣。
李默挑起眉毛。他伸手,探向木柯澤的鏡框。木柯澤眨眨眼,不理解他要做什麼。李默的手指距離她的眼睛很近了,眨眼時候的睫毛已經撲閃到他的指尖,李默的動作毫無停頓,而木柯澤也沒有躲開。如果這時候他再靠近一點,就會戳到眼珠。
但木柯澤眼前一花,李默曲起手指,彈了彈她的眉心。
“為什麼不躲開。”
“嗯?”
“我再靠近一點就能夠傷到你的眼睛了。”
“傷到就傷到了吧。反正你也不會真的把它弄失明。”
“之前也是。路上遇到人販子第一反應應該是報警吧。這麼直接地說出來,不擔心被拐到什麼地方嗎?”
“治安很好的啦。”
“其實不好的啦。”
這家夥說話怪輕浮的。還模仿她的語氣惟妙惟肖,木柯澤瞪了他一眼,不客氣地用手去拍他。
“很痛诶。”李默呲牙咧嘴地說,“好傷心啊。”
木柯澤遲疑了一下,想起這人之前說過自己身體很弱的話。李默收起過于誇張的表情,反手捏了捏她拍人的指尖。
“太好騙了吧。”他真情實感地說。
“……你這種家夥到底是為什麼給神庭會留下了瘋子和怪坯的嫌惡印象啊。”木柯澤無語地撤回一隻手,“明明是變态吧。”
“聽起來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可以換個詞嗎?”
“不可以。”
“傷心得心裡要長石頭了。”
“那請再多長一點石頭吧。磨一磨就能變成珍珠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我不是蚌殼精。”
“真的嗎?”
“真的是的話,你會來河裡撈我嗎?死了也可以?”
木柯澤喝着冰鎮西瓜汁,像驕傲的小孔雀一樣晃着羽毛:“好吧。那我到時候姑且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你釣起來吧。”
陰冷的烏雲飄了過來。
吵鬧的海岸邊,人來人往,無數的命運和時間就在此刻戛然而止的風聲中倉皇交錯。
李默的眼睛裡倒映出人的輪廓。
“我時常覺得這世界擁擠不堪,而我的心裡卻空無一物。”李默笑了下,坦然地說,“但你好像恰恰相反。”
“你看不到周圍的人。”
“啊?我覺得還是沒有這樣瞎的吧。”
木柯澤的眼睛很幹淨。
裡面不會裝下,或者停留什麼。
回憶裡的風聲和這時候的重合了。
二十一歲的木柯澤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悠悠晃着杯子裡的冰水。她聽樓下楊瘋子的叫喊聲,聽保安大叔執勤的動靜,聽車輛啟動,上班族腳步匆匆的聲音。明白那時候李默一眼就看到了她什麼,那時候到底想說什麼。
她的世界空無一人,卻感到如此擁擠。
“中秋快樂。”木柯澤回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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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奔跑的時候腳腕還是有點痛。雖然後來阿德萊德上了藥,還是告訴她最好這幾天不要多走動。木柯澤當時不以為意,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确實變成了小瘸子。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露台,放下冰水,開始認真思考今天該整什麼活。
這時候客廳傳來阿德萊德和其他人交談的聲音。聽起來很不滿。
“第一天住了阮小天。”
“第二天住了韓寒梅。”
“第三天住了我。”
“接下來是不是季疏原也要跟着進來了?”
客廳那邊話音剛落,木柯澤便聽見地上有響動,她撐着一條腿,低頭俯視看去。
在單元樓的樓下,隔着栅欄和樓下鄰居打理的幾束吊蘭,季疏原就站在那裡,臉色疲憊,但面容依舊是闆正的。琥珀色的瞳孔向上,就這麼安靜地注視着她。
木柯澤:“……”
阿德萊德這張嘴。
“今天你的監視應該撤了。”季疏原說,“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啊。所以這是阿德萊德無論如何昨晚都要留宿的理由麼?這兩人的腦回路驚人的一緻。
木柯澤托着臉,居高臨下地問:“那你打算站這裡說?”
這種場景很像童話故事裡的某個情節,需要她把頭發放下來,讓季疏原爬到高塔上。
季疏原沉默地望着木柯澤,沒有說話。莫名有種對峙的僵持,像是等待長發公主邀請的獵人。
沒等到木柯澤的回話,這時候突然有幾滴水落在季疏原的臉上。季疏原蹙眉,躲到一邊,視線終于從木柯澤的臉上轉移。
是旁邊的客廳。
木柯澤同樣轉過頭去。
阿德萊德搶了阮小天澆水的花灑。這人高高大大地豎在陽台,舉着花灑,就這麼面無表情地向季疏原臉上滋。
他冷着一張臉,用義正嚴辭的播音腔道:“野男人。”
這人陰陽怪氣的時候普通話最标準。
木柯澤:“……”
所以他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話?言情小說還是八點檔的肥皂劇?
不過,無論如何,撤銷掉監視這件事确實讓木柯澤的行動方便不少,但考慮到木柯澤如今的腿部情況,“方便不少”這個用詞還需要再繼續斟酌。
阮小天和韓寒梅早早就回治安局述職報告了,客廳還擺放着韓寒梅做的一頓早飯。大概是以為自己的最後一頓,烹饪得格外精心,冰箱裡還有她這幾天做好的醬料。
客廳混雜着飯香,植物的水氣,以及楊瘋子萦繞的咒罵。
木柯澤一瘸一拐地蹦到沙發上,勉強用晾衣杆當作拐杖,指了一下沙發:“坐。”
她面前兩個高大的男人互相看不順眼,僵持一會後,才各自坐下。
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并且兩人都很湊巧地穿了深色的衣服。
白色家居服的木柯澤則在沙發中間。
“……感覺我是奧利奧。”
她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