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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将要入夜的街道上隻剩下凄嚎的風。屋内僅剩幾扇完好的玻璃窗附和着強風,一陣又一陣地發出惱人的響聲,挑撥着兩個新兵緊繃的神經。打從各自彙報完畢以來,兩個人就沒再說過一句話,隻是按部就班,靜默而迅速地完成該做的事,随後便一直在各個窗口間巡遊,密切監視着四周。耳機裡不時傳來的話音也是他們此刻最關心的東西,這是他們得知前方狀況的唯一途徑,所幸的是目前為止都沒有傷亡的消息。
現在,顧淮均正俯身于一個迎風的窗口前,兩眼警惕地向外掃視着。入夜,意味着更多的不穩定因素,這甚至讓他沒察覺到自己一直緊咬着牙關。持續高度的緊張讓他一時有些恍惚,開始思索起十幾分鐘前的事:副隊讓我換個地方,但,隊長都同意我了……要相信隊長的判斷!
遠處旅館方向傳來一陣微弱的響聲。
突如其來的異響讓顧淮均和烏沙科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兩人條件反射般架起了槍。
發生了什麼?顧淮均望向同樣一臉茫然的烏沙科夫,兩人轉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通訊頻道上。數十秒後,他們得知旅館北面的小隊觸發了□□,兩人受傷。
“暫未發現活動迹象,注意埋伏”,是副隊的聲音:“5号,注……滋滋——滋——“
通訊突然失靈了!
旅館方向倏忽地閃爍了一下,四周已難辨輪廓的風車上迸發出電火花,緊接着一聲巨響闖進了顧淮均的耳朵裡。
不管怎麼調試,通訊台都無法恢複運作!
要冷靜。
是電強磁幹擾?先切斷電源!
怎麼冷靜!?
現在是什麼情況,接下來要怎麼做?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
待命,待命。冷靜冷靜冷靜,冷靜……
烏沙科夫看着喘粗氣的顧淮均,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粗暴的聲音打斷了——在他們身後不遠的門口處,不知什麼時候站着流匪。
兩個,還是三個?天色太暗,慌張之餘的顧淮均一時分辨不清。
流匪用不容違抗的口吻向他們吼着。沙啞而陌生的話音直直紮進顧淮均的耳裡,但他現在完全聽不懂,好像在看一部沒有字幕的外國電影。他再次陷入呆滞之中。
隻見烏沙科夫早已按在步槍上的手僵硬地把它丢了出去,又摸出仍在槍套中的手槍一并丢出,接着雙手舉過頭頂緩緩起身,背朝流匪。顧淮均隻能照做。
背後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一旁的烏沙科夫大聲說了些什麼,結果招來了背後又一陣罵聲。顧淮均竭盡全力地思考出路,他并不打算這樣坐以待斃,必須放手一搏。背後又傳來一陣聲響,隻是更近了。
顧淮均在心裡默數着,等到背後的聲音足夠近了,随後一個手刀向身後砍去——正中目标!同時另一隻手鉗住流匪的手臂,猛地一扭,眼前的人影便痛叫着彎下了身子。
“隻要能控制住這個人,就還有機會!”顧淮均這麼想着。
但在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動前,他感到左肩忽地受到沉重的一擊,一下打了個趔趄;尖銳的槍聲讓他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而眼下本來被控制住的人則順勢往前一撞,整個兒把他砸在了地上。
在肩部的劇痛和頭部硬着陸的強烈眩暈之下,顧淮均失去了意識。
視野内的一切都毫無動靜:街道,樓房,以及遠處藏着流匪和人質的旅館全都毫無動靜。在窗口架槍的這十幾分鐘裡,副隊能得知的所有消息隻有耳機裡時不時傳來的聲音。冬季裡的北地總是天黑得很快,一如他從前在這兒服役時那樣,日光不到下午五點就已黯淡,再過一會兒,就隻剩下白茫茫的雪地了。
耳機裡傳來了新的消息,隊長他們率先接近了旅館,似乎已經進入建築内部開始搜查,其他小隊也已抵達附近。這次行動,上級指示若有反抗則立刻擊殺流匪,也許待會兒聽完槍響之後就可以收隊了,他思索道。但他也心存疑惑,長時間來沒有觀察到旅館内有活動迹象,其他狙擊手也沒有報告,除非是退伍軍人,否則普通的流匪難有如此警覺。
突然,旅館周遭樓頂上的風車迸發出火星,緊接着強光和爆炸聲由旅館射出。來不及反應,他一瞬間癱倒了下去。他費力地用一隻手扶住牆壁,頂着強烈的眩暈和窒息感找回身體的控制權,但腦子裡仍是一片混沌,心髒也狂跳不止。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必須立刻聯系上隊長——但通訊器卻宕機了。足足半分鐘,他才緩過來。
“媽的!”他呲牙咧嘴,終于有力氣罵出一句來。
又是兩聲槍響!那聲音在大風中格外響亮。
“3号呼叫2号!3号呼叫2号!”耳機裡突然傳出聲音。他聽出那是3号的聲音,但卻無法像之前一樣理解其意義,隻能試着艱難咬字回應一句:收到。
先是一陣沉默,随後耳機裡再次傳出了3号的聲音。他仍然難以理解,但腦海中開始斷斷續續浮現出一些詞彙:隊長,安全,我,五,響聲……隊長那邊沒有槍聲,也沒有嘈雜的人聲。五和響聲?天殺的!他不由得暗罵了一句,一把拉起窗邊的槍,踉跄跑下樓。
長夜将至,室外的溫度明顯下降。出了大樓,他在荒街上一路向東狂奔,活像一匹矯健的西伯利亞狼。他一路上保持着與3号的通訊,基本上确定了這次行動的失敗,但當務之急是趕到5号的所在地——自從槍響,5号與同行的人類就再也沒有回應過。靠近旅館的絕大部分士兵都處于不省人事的狀态,眼下隻有他離5号最近,因此他絕不允許再出現人員損失的情況,尤其是人類!
到了!5号的據點就在這片街區中,他抑制住喘息,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他不知道5号的确切位置,也無法确認流匪是不是還在附近徘徊。耳機裡傳出聲音:3号正往這裡趕來,他低聲回了一句收到。
不遠處,一道深深的車轍從某個路口延伸到一棟廢棄的民宅前。他循着痕迹逼近廢宅,發現被車轍壓碎的一連串腳印。“是這裡了。”他架着槍探進屋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于是他直上頂樓,在一個房間中發現了兩人——
5号和同行的士兵倒在地闆上,身上的槍支已經不見,身下壓着一灘似乎凝固了的血迹,身旁的通訊台也少了一部。
他連忙上前檢查兩人的狀況——5号無意識,呼吸微弱,左肩中彈且正在流血;另一個人意識微弱,腹部中彈,血流不止。情況十分嚴峻,必須馬上進行緊急處理,否則這兩個人恐怕撐不到回到地堡。
“噔噔噔……”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副隊反射般轉身架槍——是3号。
“副隊,5号他?這麼多血……顧淮均!醒醒!”3号跪在顧淮均身旁,手足無措。
副隊迅速調試好僅剩的通訊台,向地堡請求增援,随後對3号說:“我已經請求地堡增援,你讓4号組織其他人把傷員安置到營地裡,翻譯器出了問題,我怕他聽不懂。然後你背着5号,跟我來,我們必須先回地堡。”話畢,便把通訊台反背在胸前,又背起烏沙科夫。3号看着副隊,愣了一會兒,然後才恍然大悟地行動起來,背着顧淮均跟上副隊的腳步。
當他們回到原來停車的地方時,發現多了一輛雪地摩托,但烏沙科夫小隊的車卻消失無蹤了。副隊沒有多說什麼,所幸自己的車還在,于是小心地把通訊台和人安置進車廂,然後立即啟動裝甲車,調高車内溫度。3号跻身在兩個傷員之間,緊張地處理傷勢。
3号忙手忙腳地用紗布按壓着兩人的傷口止血,但行車颠簸,收效甚微。他想起前段時間醫務部配給的新藥物,立馬從急救箱裡翻出了一管凝膠和兩小瓶藍色的注射劑,能不能保住人命就靠它們了。
“副隊,開穩一點,我得給他們紮針!”
車速慢了下來。
3号掀開傷口上的紗布,把凝膠擠了上去,再隔着紗布把膠體按進去,很快止住了血。見狀,3号眉頭舒展了不少,立馬填充好注射器,給兩人來了一針。很快,似乎是藥劑起了作用,兩人的脈搏和呼吸都穩定了不少。
“有用!太好了!”3号不禁喊出聲。
“扶穩了。”駕駛座隻傳來一句,車速便陡然加快。
3号立着上半身,難以固定住兩名傷員,幾次颠簸之後幹脆趴了下來,兩隻手臂緊緊護住他們。
“快點,再快點吧!”
3号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