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均正坐在憲兵的車裡,透過車窗向外望去,面無表情,雙眼無神。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選擇暫時放空自己的腦子。眼下他唯一關注到的就是憲兵車的窗戶比地堡的裝甲車要大多了,視野也好很多。
在彌勒地的戰鬥已經結束了,這輛車正帶着他和蘇沃洛夫前往沃茲拉斯底格勒。路上有些颠簸,車裡那兩個被铐起來的槍手時不時痛得呲牙咧嘴。他嘗試了很多次但始終沒能聯系上其他人,隻能從蘇沃洛夫和坐在前排的憲兵的交流中聽到一些消息:他們駐紮的房屋在交火中坍塌了,傷亡慘重,有一人喪生;憲兵和地堡的巡邏隊已經抵達現場善後;地堡指示将受傷的士兵們立刻送往地都接受治療;士兵們在現場救出了幾名人質;恐怖分子除了兩個仍在逃之外,其餘均已抓獲或死亡……傷亡,喪生,這兩個詞聽得他心頭一緊,他隻能希望和彥和朱利安,還有兩位隊長能平安。
啟程時天還很亮,顧淮均路上還經過了一個據點,抵達地都入口時天空已經變成青灰色了。地下都市,顧淮均隻在網上見過它内部的照片,至于外面是什麼樣隻能靠想象。顧淮均貼在車窗上往外看:地都的入口跟地堡大相徑庭,首先最為顯眼的是雪原上兀立的四個火山錐一樣的巨型鋼鐵建築,越是靠近越能聽見低沉的轟鳴聲,而且離“火山口”越近積雪越少,恰好跟顧淮均在《曆史自然地理名勝》裡看到的富士山相反;其次是那四個分散的尖頂大型拱門,合閉起來的閘門背後應該就是通往地下的隧道;每個拱門前都有幾棟哨站樣式的建築——其中一棟樓門口前有不少人圍着,周圍停着不少車輛,除了幾輛統一噴塗的憲兵車外應該都是拓荒民的。
顧淮均靜靜看着車窗外緩緩後退的補給站以及前方顯得越來越高大的閘門,蘇沃洛夫則閉上眼睛往後一仰,歎了口氣。
“我們要去哪裡來着?”
“先去一趟警察局,之後應該會去醫院跟其他人會合,他們比我們先到了。”
通過自動化的關卡,他們從主閘門旁側的通道駛了進去。周圍一瞬間暗了下來,隻有隧道頂部和兩側的壁燈散發着橙黃色的光勉強能照清道路。他們沿着隧道一直往下,朝着底部的洞口滑落。這段坡道相比進入地堡車庫的路要長得多得多,但地堡的車庫是亮堂的,眼前的這個洞口卻是幾乎無光的。下墜和傾斜的感覺終于消失了,他們從封閉壓抑的隧道來到了一條高架橋上,橋兩旁還有兩條支路,但都是繼續往下通向黑暗中隻有零星燈火的地方。顧淮均頭靠着前排的座椅,看着前方——這是一個宏偉的地下空洞,正中央林立着各式的高樓也最為明亮,四周的建築高度則漸漸下降,燈光也迅速變少,以至于顧淮均根本看不清隧道與高架橋接口處下方的樣子。空洞的頂部隐約顯現出幾個洞口,應該就是那幾個火山錐的底部。當前行駛的這條高架橋似乎一直通往市中心。
“這裡比我想的要大多了。”
“是嗎,那你可得趁機會四處逛逛了。”蘇沃洛夫顯得無精打采。
大約十分鐘後,他們在靠近市中心的一個警察局下車了。憲兵們押着犯人進去了,顧淮均和蘇沃洛夫也跟着。
“這裡是?”
“你沒看見那裡寫着嗎,總局。”
兩人走進大廳裡,十分惹眼,那些身着藍色制服的憲兵們都看着他們,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身份,還是單純因為兩人一身狼狽的樣子。一位儀容整潔紮着馬尾的女性走了過來,自我介紹道是負責彌勒地事件的長官,接下來要帶兩人去做口供。她帶着兩人來到審訊室門口,給蘇沃洛夫指了指走廊那頭的衛生間,然後說自己一會兒拿上文件後再回來。
走廊裡很幹淨,偶見幾個警員從兩側的審訊室走出來,胳膊夾着文件夾與同僚交談着。顧淮均回頭看看人來人往的大廳,一片秩序井然。在他們往前走的時候,右邊的房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三人,其中一個正是他們在彌勒地見過的眼鏡男。
“是…是你們!謝謝你們救了我,謝謝!”看到救命恩人的眼鏡男眼睛都亮了。
“不用謝,這是我的職責。嘿,哥們,這個人了幫我們個大忙,考慮一下給他頒個什麼獎怎麼樣?”蘇沃洛夫回應。
旁邊的兩個警員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就是彌勒地那裡的士兵啊。端了那麼大個黑窩,真了不得啊!”
顧淮均默默地站在一邊看他們寒暄了一會兒,心裡感到充實。然而此時對面的房門打開了,兩個警員護送着一個女人出來。那個女人的視線與顧淮均相交了一瞬,她眼中的猶疑不定立刻蛻變成憎恨,但她始終沒說一句話;顧淮均依稀記得這個女人曾在那個避難所裡。護送她的其中一個警員停了下來加入到寒暄中。淮均拍了拍蘇沃洛夫的肩膀:“能不能問問剛才經過我們的那個女人怎麼了,她之前好像也在那個避難所裡面。”
有些疑惑的蘇沃洛夫照做,那位負責她的警員顯得有些為難:“呃……她是…她是被抓過去的人質,我隻能告訴你們她覺得你們毀了她的生活。别放在心上,那個女人……”警員邊說邊用食指在腦袋旁邊轉了幾個圈。
“什麼?”顧淮均覺得難以置信,心頭湧上一股火。蘇沃洛夫看起來要冷靜的多,隻是不屑地“嘁”了一聲。“好了各位,不耽誤你們了,我們也還有事要做。”
兩人稍作清洗之後回到審訊室走完了流程,随後搭上專車前往醫院與其他人會合。
車子朝遠離市中心的方向開着,最終在市郊一家醫院外停了下來。這裡人很多,一眼看過去基本都是着裝樸素的市民。
“原來是送到這兒來了……”下了車,蘇沃洛夫徑直朝門診走過去。
顧淮均緊跟在後,眼睛打量着四周同樣在打量他們的人群。“你知道這裡?”
“馬克西姆紀念醫院。以前沒少來。”
“你鼻子現在怎麼樣了?”
“沒流血了,但還是讓醫生看看比較保險。你也要看醫生嗎?”
“不,不用。我好像沒什麼問題。”顧淮均驚覺自己任務過後毫發無損。
門診裡,兩人身上的軍裝很是顯眼,不少民衆都自覺給兩人讓道,再加上軍警的優先通道,蘇沃洛夫很快就搞定了,所幸他的鼻子沒什麼大礙。接着兩人便一路問一路找,來到了高層的住院部。
走出電梯,顧淮均明顯地感覺到這裡的燈光不如樓下明亮,還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沿着護士指的方向,兩人快步穿過走廊。走廊上能見到幾位醫生分别在與親屬低聲交談着,有的家屬一臉惆怅,有的臉上帶着慶幸,有的已經紅了眼眶,他們都被困在了這半昏暗的空間裡,牢牢地與身後病房裡的人鎖在了一起,無論病人有什麼情況都能從他們的臉上讀的一清二楚。
兩人看到了幾個醫生和憲兵圍在一起,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應該就是那兒了。他們快步走了過去,那個老人發現了他們。
“你們,你們就是在彌勒地戰鬥的士兵吧?”老先生迎了上來,衣着低調但不失講究。
“是的先生。我們收到消息說負傷的隊員們都在這裡。”
“幸會幸會,我是馬克西姆·季姆琴科。你們有沒有受傷,給醫生看過了嗎?”
“啊!先生,見到您是我的榮幸。叫我蘇沃洛夫就行,我看過醫生了,沒什麼大礙。”蘇沃洛夫顯得很震驚,鄭重地握了握手。一旁的顧淮均早就沒有耐心聽寒暄了,開始透過門口的小窗一個一個察看病房裡的情況。
“那位是?”老先生問。
“他是今年初從中國來到地堡的,不會說俄語。”
“中國人啊……年輕人,那邊的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顧淮均轉過頭來,确認是那位老先生在叫自己之後有點驚訝。他走過來,笑着握了握老先生的手,然後尴尬地看着蘇沃洛夫,意味明顯。
“先生,他不會說俄語。”蘇沃洛夫重複了一次。
“沒關系沒關系,那就說中文。”
顧淮均感到很是意外:“您好,我叫顧淮均。您聽得懂中文?”
“科技的力量。”老先生指了指自己的左眉骨,樂呵地笑了起來,“好,我記下你們的名字了。你們可是英雄,幫我們除掉了城外那幫臭名昭著的人渣!那些混賬仗着自己壯大了就能在外面無法無天了,這下城外的人終于能過得安穩一點了!感謝你們!”
兩位士兵表示這都是職責所在,毋須感謝。
老先生好像是突然記起什麼一樣:“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我還趕時間就先走了。你們有什麼問題就找醫生們吧,能幫到你們這家醫院的榮幸。如果在城裡遇到了什麼麻煩,盡管聯系我。”他把一張名片遞給蘇沃洛夫後就匆匆離開了。
“他是誰?”顧淮均問。
“馬克西姆·季姆琴科,城裡有名的企業家,也是這家醫院最大的股東。多虧了這家醫院,大家才看得起病。”
“也就是說他對社會貢獻很大吧?”顧淮均不由得感到幾分敬意。
“是。他是個好人。”蘇沃洛夫表示肯定。“該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了。”
顧淮均跟着醫生來到了一間重症監護室前,他透過窗戶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朱利安,右肩的毛發已經變成暗紅色的團塊,被子下突出明顯的石膏的輪廓,而朱利安本人隻是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停止了呼吸。醫生說朱利安的情況比較嚴重,剛剛已經注射過鎮痛的藥物所以難免會有困意,這家醫院并沒有足夠的技術和經驗來治療亞人,所以建議等到病情稍微穩定之後迅速轉回地堡治療。接下來醫生把顧淮均帶到了普通病房後便離開了,顧淮均向他表示感謝。
顧淮均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這是一個雙人房,兩張床之間有簾子,房間頂端有一排緊閉着的窗戶。顧淮均路過第一張床,發現是蘇沃洛夫隊裡的亞人正在睡覺,看起來傷得不輕;他繼續走,來到靠窗的床位,那上面側躺着一隻銀灰色的大貓,背對着他。他看了看蓋着被子閉着眼的和彥,看不出受傷的地方。沒有開放性的傷口也算是一件好事了,他這樣想着,随後坐到了和彥面前的椅子上,往後一靠,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和彥。“好像貓啊,就是大了點”這個想法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子裡,讓他發笑。終于能夠停下來了,他覺得身心俱疲。其實從昨晚聽到隊長們的話之後他就一直睡不着,再加上上午這麼一段有驚無險的經曆,他的精神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态,現在有機會能夠喘息,他不由自主地就慢慢合上了眼。眼睛一閉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股莫名其妙的墜落感讓他從無夢的混沌中掉了出來,掉到現實世界,重重地落在了他正坐着的椅子上,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揉着還沒完全睜開的眼,發覺有東西在拍自己的膝蓋。
“嗯……?你醒了啊?”顧淮均看到和彥身後的被子下有東西在動,那是尾巴,他才意識到。
“你剛才睡着的時候那嘴巴張得可真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嘴張那麼大!”和彥努力憋笑。
顧淮均十分尴尬。“你又有看過幾個人睡覺的樣子!”他剛想大聲反駁,突然想起簾子的另一邊還有人在睡覺,于是隻能再把音量拉低,“你怎麼樣?我沒看見你有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