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家昨天才失去了家主,對葬禮上突如其來的變故表現地十分憤怒。菅原行平聽到院子裡傳來喧鬧聲,帶着幾名族人匆匆往裡趕。
不會是宿傩又……?不,不會,他應該還不敢直接闖進京都。而且,如果是宿傩的話,大概會直接把“礙事”的人統統斬了。
……
大門内的走廊上,一個高大的身影掠過一道道豎着的木質圍欄,快速奔跑着。
菅原家的格局和别家有些不一樣,半露天的走廊相當長,左右都是觀賞的庭院,和連通别的院子的岔路。一些在庭院中交際的客人,紛紛停止交談,驚詫的目光随着少年移動。
“攔住他!”
“他要往靈堂去!”
是誰在吵?在追他嗎?白川琉世茫然地轉頭一望。
庭院中,走廊上,身上繡着各種家紋的咒術師、陰陽師,披袈裟的僧侶,束發的巫女,烏帽深衣的男子,素服持扇的女人,追着他跑的人,拿扇子遮住驚訝面孔的人,一幕幕仿佛舞台劇,帶給他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是哪?他們是誰?我在做什麼?]
有必要那麼焦心嗎?菅原覺又不是五條悟。
[“……卡密?不,不對。”]
隻是相同的名字而已。隻是一個家族的人而已。隻是千年前一個和悟無關的人而已。
[“那麼,我和那個人有什麼相似之處呢?”]
不,不對,全都不對!
[“琉世,你有沒有夢到過我?”]
那是——
沿着走廊奔跑着,速度越快,越能隐約感覺到熟悉的靈魂質感,透明的,仿佛水中輕盈上升的氣泡……
上升,不斷上升,在繁盛的日光下破裂。
那是悟的靈魂!
嘭。
一道身影撲進緊閉的靈堂大門,摔出一聲巨響,屋内吊唁的賓客紛紛吓了一跳,突如其來的意外,一時讓人難以反應。
衆人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穿着怪異的少年踉跄了一下,目光轉向停靈的地方。
“攔住他!”菅原行平終于追上了,他扒着門框,彎腰急促喘息,“不要讓他打擾覺大人。”
外面的騷動,屋裡并不是一點都聽不到,有些性急的客人正要動手攔人,卻被一個孔雀藍色眼睛的青年打斷了。
“諸位,先看看是什麼情況吧。”
“藤原大人,可是……。”
藤原用目光示意菅原行平看過去,語氣溫和,卻讓人不容拒絕,“或許那個年輕人也是同我們一樣的傷心人,隻是情之所起,一時難以自禁罷了。”
……
白川琉世什麼都聽不到,徑直向停靈的地方走去,周圍全是人,一聲不響地圍在周圍,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不知出于什麼心理,一時沒有任何一個人阻攔他。
菅原覺是菅原家的家主,年少英才,可惜繼位不過一年就身隕。年輕的六眼從小就極受家裡疼愛,就連呈放他的棺椁也是上佳的。
青年身體被白色絹布仔細包裹着,雙目緊閉、面色沉靜,銀白色的長發迤逦,整整齊齊披散在身側。臉頰失去血色,嘴唇蒼白,隻露出一張素白到極點的臉,在漆黑的棺木裡,像一捧馬上要融化的雪。
一張與五條悟一模一樣的臉。
白川琉世伸出手,似乎要觸碰死者,手指卻顫抖着,停在半空,遲遲沒有下落。
他注視着半空,那是在黃泉瞳下也毫無色彩,卻明淨清澈,極具存在感的一縷靈魂。
是五條悟的靈魂。
“……saturo。”
白川琉世輕聲呢喃,望着空中長久地出神,時間越久,神态越有種平靜的癫狂。
“一定很疼吧。”
[走吧,沒關系,我會看着你。]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遺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縷靈魂碎片,被少年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飄飄搖搖,向上,毫不留戀地消散。
靈堂針落可聞,明明有訪客幾十衆,大家卻連呼吸都放輕了。那個莽撞的少年擡起一張沉郁到有些麻木的臉,眼底洶湧的驚痛,讓所有人都不敢妄加上前打擾。
那種可怖的、駭人的氣勢,仿佛神魔降世,讓在場有些人莫名想到那個嗜殺的詛咒之王。
……
菅原行平想起昨天,覺大人的父親得知兒子死訊時的表情,與眼前的少年有些相通之處,他忽然不再堅持把少年抓住掃地出門了。
隻是,他平時總是随着覺大人出門,覺大人哪裡認識的這個人呢?況且,聽他的語氣,似乎與覺大人有過人的關系。
衆人更是驚疑交加,剛剛空中是有什麼東西嗎?還是那少年魇住了?他們屏息凝神,等待着少年接下來的動作。
少年卻仿佛從什麼中抽離了出來,脫力似的半跪在棺旁,鋒利的情緒收斂。他沉默了半晌,隻是仔仔細細地看着菅原覺的遺容。
良久後,靠得近一些的人才聽到少年的低語,“開什麼玩笑……。”
沒有人做聲,大家的态度卻軟化了很多,啊,果然像藤原大人所說的那樣嗎?這個少年隻是接受不了菅原覺的離世啊。
等到終于要離開的時候,他站起身,輕輕開口,語氣格外溫柔、缱绻。
“神會一直保佑你的,悟。”
……
?
菅原行平後退一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情況?周圍的人紛紛都問過來了,但是他也并不知道更多啊?
吊唁的客人中,已經有些在低聲交談自己的猜測了。
在古老的平安京時代,既崇尚風雅,對感情的表達又極盡含蓄,互相稱呼名字已是相當親密的事,更别說這種出格的行為。在其中一個已經身隕的情況下,生死相隔,表達的感情就更加微妙。
不過,他剛剛說的是saturo,而不是菅原覺的名字saturi吧?
或許是那人弄錯了,悟比起覺來,更像是男子的名字,也或許是他們聽錯了。不管怎樣,感情總是做不得假,看他這麼傷心的樣子,有的人已經開始感慨。
“真是動人的感情啊。”
“這位和菅原大人是什麼關系呢?”
“想必是愛慕者了。”
菅原行平到處辟謠,“不是的,我一直跟随着覺大人,但沒見過他,這個人就算認識覺大人,想必也不熟悉。”
“既是愛慕,互贈和歌,也不一定讓你看到啊。”
“是這樣,這種事情,當事人總是想着避嫌呢。”
菅原行平:……
開始懷疑自己。
菅原行平把求助的眼神看向藤原,但有着孔雀藍眼睛的青年,看着白川琉世的方向,心中不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
“請節哀。覺他……走的很快,沒有受太多折磨,希望你不要太傷心。”
白川琉世隻是長久地沉默着。
“你……沒事吧?對了,忘了自我介紹,”青年笑起來有點腼腆,“我是藤原朝若,早一點的時候,就是我去安倍家替你封印的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