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農曆七月初七。
正處于最熱的季節,煤礦工人連續加了十來天的班,今天終于可以早點出井。
工人們臉上的汗水裹着煤灰順着脖子淌在與黑色合二為一的工裝上。活雖然累,但是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是喜滋滋的笑容。
工作累,但是來錢快,一個月掙一千多塊,在一個消費水平不高的西南小城,算是賣力氣的人能找到最賺錢的工作了。即使煤礦上發生意外的概率很大,依然有不少人拖家帶口的來。
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又可以早點下班,三三兩兩的工人結隊在一塊,領完工錢,都嚷着說要去消遣一番。
陸平再次将工資數了一遍後将錢小心放在褲子口袋的夾層裡。
“陸哥這個月加的班多,賺得可比我們厚多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見狀,湊過來打趣,“賺這麼多,就該藏得深一點。”
陸平眼裡看着路,走得不快不慢,“哪個想去賣死力氣喲!我也想跟你一樣會開車,有個手藝,一個月賺少點也沒事。”
礦上的司機不多,鄭松偶爾也會兼職司機,平常開煤車拉散貨,活忙時通常會進礦裡挖煤。
賺的錢跟出大力氣的人比算少的。
“陸平,小鄭,發了工資,待會跟我們一塊出去潇灑去啊!”幾個工友勾肩搭背地迎上來,“有了錢,回家去看什麼大肚婆老媽子,我們之前在堕街碰上一群新來的女人,别提有多好看多熱情。”
男人輕佻的一句話,頓時引來無數捧場的呼聲。
“堕街”距離礦山兩公裡,原本是文水市的一條老街,因為挖煤開采,逐漸形成了距離礦山最近的紅燈區。
去堕街潇灑,是煤礦上大多男人發了工錢後的消遣之一。
鄭松聽完,面無表情。
“走啊,小鄭,你應該沒找過吧。”其中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看他愛答不理的,以為他沒聽懂,又用夾生的普通話說:“去找女人玩啊!”
鄭松雖然是外省人,但也是鄰省的。
兩省的方言大差不差,他聽得懂,但是懶得理。
“行了行了!”陸平嫌棄地将他們的手從肩膀上扯下來,“你們但凡把那些錢用來花在屋裡的女人身上,誰會比外面的差?比外面的醜?”
“你們看你們看,這陸大兄弟又來了!憨腦殼一個。”
幾人對着陸平唏噓幾句,邁開大步子向前走。等回到煤礦附近臨時搭建的住所内,脫下身上的髒衣服給媳婦洗,穿上幹淨的衣服出村,吃一頓好的喝一頓大的找幾個美的,那才是生活。
這座礦山分成兩個部分。礦區在後,前面的一部分地勢較平較為寬闊的地方就是居住區。
居住區原本就是個小村子,後來煤礦開采,為了賺錢,很多人都是帶着妻兒來到這裡生活。
為了生計,也有人在附近開店,開餐館。
倒是形成了一個生活區。
兩個區域之間不過相隔百米。
每逢一段時間,礦山前方百米處的石墩子上就會坐着一個小女孩。
每當陸平上白班,女兒就會經常來接他下班。
陸平隔遠看見女兒坐在幾十米外的石墩子上,連忙加快步伐。
小女孩穿着一身幹淨的粉色連衣裙,上面點綴着白色的小碎花,腦袋左右兩邊各綁着一個辮子,搖頭晃腦地往他的方向看,無疑是墨灰色環境中一抹飄搖的彩色。
“陸哥,你看你大閨女又來接你了。”鄭松經常看見這一幕,見怪不怪,反而有點羨慕。
陸平頗為得意地炫耀:“羨慕啊,等幾天你不也有這麼一個嗎?過個兩三年,就會來接你下班了。”
“那還要等很久啊!”
“你别說,小孩子長得很快,不知不覺就變大了。”
“那是男孩是女孩都不清楚,要是跟你家一樣,也是個女孩,那才好。”
陸平:“是男孩還是女孩用不了多久不就知道了嗎?”
雖然陸平現在的臉很黑,但是陸易安一聽見父親的聲音,就跳下石墩子,“爸爸!”
“哎!幺兒!”陸平小跑過去,身上太髒,也隻是用唯一洗幹淨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爸爸,我想吃小籠包。”
陸易安撒嬌道。
陸平:“吃!”
“我想吃敲敲糖。”
“吃!爸爸今天一次性全付清。”
陸易安年紀小,隻有兩歲零九個月,被她媽媽養得好,幹幹淨淨的,算得上是煤礦村上最幹淨最漂亮的小孩了,經常在村裡到處跑到處逛,村裡沒有人不認識她。加上嘴巴又甜,會說的話多,附近的商家都很喜歡這個孩子,尤其是開便利店的老太太。
于是,陸平在老太太那裡得了一個特有殊榮:賒賬。
他的閨女可以在店裡拿零食吃,每個月發工資那天,他一次性繳清。
當然,這件事他的妻子劉秀珍并不知道。
“安奶奶,我來啦!”陸易安飛快跑到小賣部門口,“奶奶,今天還有敲敲糖嗎?”
“吃那麼多糖,不怕牙齒痛啊!”安老太坐守在櫥窗後面,厲聲道:“今天不是吃過了嗎?”
“我還沒吃夠嘛。”
“你啊!”陸平将女兒拉在一邊侯着,“沒事的,姨,我多稱一些,正好帶點回去給她媽和小的那個吃。今天順帶把這個月的費用結了。”
“姨,我也稱一點。”鄭松說。
“好。”
老太太識得一些字,秤完糖後,拿出記賬本,“這個月一共是三十三塊五,那三塊五算是我請我大孫女的。”
“要得。”陸平在數錢,陸易安立馬蹦得老高,“謝謝安奶奶!我爸爸下個月肯定會讓我在你家吃更多好吃的。”
陸平付完錢,寵溺地罵道:“就你會說,什麼都要吃。”
陸易安拉住爸爸的大手,“爸爸,我還要吃小籠包的,你答應的。”
“好好好,待會多買一份,帶回家給媽媽吃。”
回家?
你媳婦都進醫院了還回家?
安老太見狀,終于反應過來了,連忙問陸平,“小陸,你是要帶去醫院嗎?”
“去醫院?”陸平和鄭松面面相觑。
安老太意識到陸易安這孩子什麼都沒告訴她爹,隻顧着吃了,“小劉要生了,三點就被人叫車拉去醫院了啊!”
“什麼?”陸平垂眸看了陸易安的腦袋一眼,二話不說,抱起她火急火燎地開跑:“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呢?你媽媽都去醫院了!”
手裡的糖被抖落在地上,陸易安委屈地大喊,“我的糖!我的小籠包!”
“都什麼時候了,還糖糖糖,糖你腦殼!”
陸易安在陸平懷裡撒潑“我就猜得到,我一說媽媽不在家,你就不管我了!”